太阳晒在后脖颈上,玉贞觉得格外的舒服,不由得在回家的路上特意多绕了一段,早知道有今天的结果,前几十年的日子都大可不必那么紧绷了,谁乐意成天患得患失,战战兢兢呢。
儿子去德国上学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想想儿女当真是冤家,就凭这十多年来给玉贞带来的郁闷和压力,有地儿可退的话早把这儿子退了。玉贞夫妻聪明能干,但这生出的孩子除了长得结实以外,就再无可圈点的地方,关键是愚钝,用他爹的话说,就是,学也不学出来,玩也玩不出来。平时呢其实也就是偶尔调皮,上课、作业都中规中矩,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但是无论家教、课外班怎么轮番折腾,成绩就是上不去,脑袋死不开窍。高考别说专科本科了,分数只够上个走读的民办大学,好在这年头儿糊弄学历的机会多,好歹没有’落榜’这一说。玉贞有先见之明,高考前早就摸排好了几家留学中介,也不必参考高考成绩,推荐信之类的弹性资料中介全方位搞定。几番比较后选出来的两所学校分别在日本和德国,日本呢感觉没冲出亚洲总会有留洋不彻底的遗憾,所以干脆选了学费稍贵的德国。学校有正经网站,教职员工团队看着挺象回事,应该不至于是野鸡大学,好歹让小王八犊子先滚蛋,比放跟前儿现眼强。
但凡扯到’一辈子’,玉贞总是没法不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家的憋屈日子,不’从头儿唠’,就没法开启这部血泪史。家里四个孩子,只有老二是男孩,玉贞排行老三,从来好吃的好穿的轮不到,干活受累排第一。反正如果家里只有一个苹果,那就是老二的。如果有俩,就老二一个,老大和老四每人半个。如果有四个,那估计是老二俩,老大老四每人一个。反正除非实在多到吃不完会烂的程度,好像都轮不到玉贞。在学校,玉贞成绩好又能干,班长、三好生,什么都落不下,但再多荣誉拿回家,也换不来在父母心里的位置,顶多就是爸爸冲二哥嚷嚷两句,看看人家你妹妹!这关注点还得落回儿子身上。玉贞虽然有时候心里也是恨恨的,但那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是习惯了。
大学时候班里有个男生,成绩不错加眉清目秀,身边永远莺莺燕燕,玉贞胆大,在明知道男生已经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趁着女朋友在外地实习,在男生打球受伤后坚持忙进忙出的,搞得不仅男生家人感动,连他本人也居然某天迷迷糊糊的和玉贞执手相望了一次,眼瞅着就要变节。当然最终,玉贞还是输了,而且输得不得要领,是自己不如人家好看,不如人家优秀,还是因为太殷勤而被看轻了。过去二十年了,男生婚礼上新娘冲着玉贞那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一直还戳得玉贞心口疼。
遇到老公那年,老公36,玉贞23,老公是二婚,又年长,自然是知冷知热善解人意,玉贞本来就是火命,谈不到融化就私定了终身,婚姻左右不就是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相约互不辜负。父母起初是预料中的反对,但是预期的持久战二老只坚持了个把月就妥协了,这让玉贞觉得委屈,想着如果换了家里别的孩子找个二婚的年纪还差这么多,总该再反对个一年半载的吧,这么轻易就认可了,终归还是没把她这个老三当回事。再说,如果也是从小被父母捧着惯着,自己还会不会找个二婚?还不是家里没人在意,外人稍微给点温暖,自己就认了命。就算是猫狗,也巴望着找个受稀罕的人家不是。玉贞就这么带着不甘和对父母的埋怨,不知是喜是忧的出了门子。
婚后的日子没有辜负玉贞。老公是公务员,本来就是油水大的单位,人也伶俐,利用资源跟同学合伙倒腾建材,家境很快殷实起来。玉贞凭着高情商和凡事豁得出去的劲头,也是在设计院里混得风生水起,职位和外块,哪个都没落下。而且,从发迹以后,玉贞发现别说国际上了,小门小户里也一样,真是有钱就有地位和发言权,几次资助娘家以后,家里大事小情的,父母居然开始主动打电话征求她的意见了。人活着,不就图个家里家外都硬气嘛。
说起这不痛快来,也就是从儿子上学开始,设计院的同事大部分资质不俗,子女自然不存在起跑线上的失误,几乎全院子弟都顺风顺水的考进名小学名中学名大学,还有谁时不时又拿个钢琴、画画、艺术奖项什么的。但偏偏自己家这个祖宗,课内勉强混个及格不留级,课外连个篮球都打不出个样子。知识分子圈子,设计院的同事除了工作,无非就是聊各家孩子各种上进各种前程,玉贞就总觉得在单位低了别人一头。中考,高考这些关头,说决定儿子前途,还不如说决定了玉贞自己在单位和娘家的面子。儿子一次次拿回家的成绩,就像一块块拴在自己命运上的石头,坠得玉贞求生不能。
今天终于行啦,老公当官发财,儿子留洋,暗暗对比了好几圈,玉贞觉得自己这中年总归算是没有输给谁。旗鼓隆咚呛,随手拍几枝海棠,回家有wifi了晒个春光无限好的朋友圈,等有人评论了,再解释一下为啥有这般心情,比上来直接得瑟得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