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他再次来到了沈园,那个曾经他们相恋过的地方。
春光灿烂明艳,透过心灵的缝隙留下斑驳的影子,十年未愈合的伤口再阳光的柔抚下却越加清晰起来,仿佛就像轮回了一个尘世。再抬头,才醒悟,这终究不是十年前的太阳。
沈园的景很美,可再美也没了她!
曾经的她,螓首蛾眉,一抬头,竟将这春花也比了去;曾经的湖水,载着泛舟的他们,瑟瑟祥和,赌书消得泼茶香;曾经的他,以钗头凤为聘,娶了心心念念的她。曾经的曾经,美好的就像一场梦。
他叹了口气,沈园,纵然景色再美,也终究是个断肠的地方。
他回首,却再转头之际,看见了分花拂柳而来的她。池水微漾,阳光点点如碎金。青柳随风而扬,风儿穿发而过,映着她容颜若隐若现。
他忽然就僵住了,十年的时光仿佛在一刹那崩塌,对面的她,巧笑倩兮,依稀是旧时模样,锦衣青丝,在一弯眉间唤到:“相公”
她唤了,唤的却不是他。
呵,怎的就忘了?十年前,他另娶,她另嫁,从此各不相干。可还是有些不甘,这十年的日日夜夜,他走过高山平野,走过这万丈红尘,将曾经的伤口藏在衣衫深处,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谁知道,只是一个身影,过往的一切又在眼前升起。
她也看见了他,断肠的痛苦划过双眸,却在下一秒转过身去,红色的长裙在春风里显得那般单薄。他的心忽的就痛了,痛彻心扉。想要抬脚离开,却怎样也挪不动步子。
快走啊,他已是最简单的陌路人,再也没有相拥的理由了。
她遣人送来黄藤酒,掀起的酒布的清香此时也化为最锋利的刀子刺上了他的喉口。他仰头喝下一杯,只觉得心像被碾碎般的痛。他起身,离开了这断肠的地方。
可又有谁看到,她低垂的泪眸和隐忍的忧伤?
他在墙上提了一阙《钗头凤》,刚刚饮下的酒依然在心中翻滚;像她的红袖玉手,用最妩媚的姿态将他凌迟。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地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远远的离开了家乡,离开这纠结悲伤的地方,像逃离宿命般急不可耐。
一年后,依旧是沈园,依旧是阳光缱绻何欲说忧伤。
她独自来到沈园,不期然的看到了他题的词,脚步蓦然停了。泪水溢满了整张脸庞,滚滚相思,千尺惆怅,翻江倒海似的争着涌出来,她悲痛欲绝,颤着手提笔和了一阙: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笔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在落珠的敛眉之间,这个曾经分花拂柳,巧笑嫣然的女子就此撒手人寰。
然后的然后,当春风一次又一次绿了沈园的柳,岁月在一点一滴中染白了他的两鬓。他在四十年后归来,等待他的,只有那阙悲苍的《钗头凤》和红颜冢。
我们究竟错过了多少年?是十年、二十年、四十年还是一辈子?如此轻佻地说起了离别的数字,又怎能描述这其中的沧桑沉重!
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昔日母命难违,只能狠心与你休离。本以为相思只是断肠,谁知竟断了你我的一生。
我用诗词描绘你,然而终是生死两茫茫,此生在难见。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做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
我用诗去悼念你,也让自己不要忘记:黄泉路上的奈何桥,在大片大片彼岸花中,有一红裙青丝的佳人,她在等我!
公元1210年,这个才情万丈的诗人去世,他叫陆游,他爱的那个人,叫唐婉。
愿来世,不求生前身后名,只求:
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记:
高楼犹恐危梦多,自经别离,相思最难说,对镜描眉将妆着,一曲钗头凤为错。
远征离乡下零落,一生弹指,缘浅奈何我?半阙诗残谁来和,生死两芒命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