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从精神分析的视角来看,梦境中的意象往往是无意识欲望、冲突或情感的象征性表达,梦境一直在精神分析的工作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即日起新开专辑“释梦”,专门讲梦的解析,如有希望被分析的梦境,欢迎后台投稿。梦境分析没有唯一的答案,梦者自己才是梦境的最佳分析师,本专栏仅提供一些可能的视角供参考。
「这一期解读的梦境并非虚构,而来自读者私信的解梦需求」
【梦的内容】三个梦来自同一个女性的不同人生阶段,都和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城市有关,梦者自述不喜欢那个城市,但“总会梦到”:
1.近期出现的,梦里的建筑和小时候生活环境很像,是小时候生活的城市,有老旧的建筑(不一定和当时一样但类似),梦里还出现了当时的人物 。
2.类似小时候上过的旱厕,都是地面倾斜的站不稳,需要扶着点两边的墙,好怕身上粘着污物,甚至地面还有蛆。
3.追赶火车(时间),最后基本都能赶上但是好累,心里着急要跑,但跑不快,脚抬不起来,很艰难的跑。 感觉就是小时候生活的城市的火车站,虽然车站候车室环境和现实不一样,但在梦里就是小时候的车站。
后面两个梦基本都是在二三十岁期间反复出现的梦境,近十年没有出现过,但梦境有些场景在白天还会时常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很清晰。
梦境作为潜意识的“语言”,常通过象征、置换与凝缩等机制,揭示个体未被觉察的情感冲突与早期经验,将未被意识整合的早期经验转化为可感知的意象。
本例中,女性跨越不同人生阶段(从二三十岁时到十年后的现在)反复梦到“不喜欢的小镇”,尽管具体场景不同(建筑、旱厕、火车站),但共同指向童年经验的情感残留,其梦境的核心矛盾——“不喜欢却反复造访”——恰恰揭示了小镇环境在其心理发展中未被充分“心理化”(mentalized)的某些未被言说的矛盾,,如“对童年环境的隐秘依赖” 与 “意识层面的厌恶”并存的冲突,对“离开”与“归属”的冲突等。这些冲突未被意识层面整合,因而以梦境的形式持续寻求表达,这一矛盾需从精神分析的“强迫性重复”(repetition compulsion)视角理解:个体倾向于无意识地重复与早期创伤或未满足需求、未被处理的情绪记忆相关的经验,试图通过“重演”完成心理层面的“修通”(working through)。
“类似但不完全一致”的修正是潜意识对童年经验的“再加工”,潜意识并非机械复制现实,而是通过“置换”(displacement)调整细节,将具体的童年场景转化为模糊但可识别的意象,避免直接面对可能引发焦虑的细节以降低梦境的情绪强度,同时保留核心情感,如对安全感的渴望或对失控的恐惧。
以下结合精神分析理论与临床观察,分别解析三个梦境的象征意义与潜在动力。
梦境一:老旧城市建筑
一方面,老旧建筑是“过去的物理痕迹”,象征梦者对童年空间(如老房子、街道)的感官记忆残留;另一方面,它也是“心理结构的隐喻”——老旧建筑未被翻新,可能指向用户内心“未被更新的自我部分”,如童年形成的防御机制、未被满足的情感需求,梦者可能通过这些建筑,间接表达对童年身份(如依赖、脆弱)的复杂情感——尽管已成年,但潜意识中仍残留着对“旧有自我”的认同或抗拒。近期重现可能是当前生活中出现了与童年相似的象征困境,如环境变动、关系疏离、安全感缺失等,无意识通过回溯童年试图为当下的冲突寻找符号化的路径。
梦境二:旱厕
厕所本是人类个体非常私密的空间,但早年间的旱厕又同时是一个公共场所,多数甚至是没有小隔间的,是一个缺乏隐私的空间,所以,旱厕是代表着一个既公共又私密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冲突的意象。可能隐喻童年期“暴露感”或“羞耻感”,如被他人审视、评价的压力。
地面倾斜导致的“站不稳”,带来一种“失控感”,可能象征童年期“心理失衡”的体验,可能经历过需要“勉强维持平衡”的情境,如家庭矛盾中“无法稳定自我”的无助,或对身体功能的原始焦虑,如对排泄、脆弱的羞耻。
“污秽”在精神分析中常象征未被处理的负面情绪,如愤怒、内疚,或被压抑的欲望。而害怕粘到污秽的情绪强烈指向 对“身体边界被侵犯”的恐惧 与 对“被贬低/污染”的羞耻感。
“蛆”作为“腐烂的产物”,可能指向梦者对“童年创伤未被疗愈”的恐惧——潜意识担忧这些“腐烂的经验”会持续侵蚀当下的心理状态,如“我是否永远无法摆脱过去的糟糕?”
二三十岁是主体在象征界中确立社会身份的关键期,如进入职场、亲密关系,此时反复出现这个梦,可能是因为身份转变触发了童年“边界焦虑”的复现——无意识通过这些意象,提醒主体:那些未被接纳的“不洁”与“失控”,仍是构成自我的一部分。
梦境三:追赶火车
火车作为“现代性时间”的典型符号,代表着准时、不可逆、目标指向性(如“必须赶上某一班车”),其“追赶”意象常与对时间流逝的焦虑和对“社会期待”、“自我实现”的迫切需求相关,追赶的过程则常常在彰显一种焦虑、失控、无力的感觉。这个梦境可能是对“未完成事件”(unfinished business)的补偿——童年期因小镇环境限制(如资源匮乏、视野局限)未能充分发展的可能性(如学业、社交),成年后通过梦境继续“追赶”。“跑不快但赶上”的矛盾揭示了“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的和解尝试。“跑不快”代表着能力局限或精力不足,但最终却“赶上”是通过坚持或因为幸运达成了目标,本质上是潜意识在平衡焦虑与希望——既承认现实的约束,又试图维持对生活的掌控感。
火车也象征“时间性过渡”,如从一个人生阶段到另一个阶段,“心里着急要跑” 是意识层面对 “向前走” 的渴望,比如二三十岁时对职业进阶、关系承诺的追求;但无意识层面通过“跑不快”、“脚抬不起来”的身体阻抗,表达对“过渡”的隐秘恐而 —— 这种分裂,恰是拉康所说的 “主体永远在’想要成为’与’害怕成为’之间撕扯”,梦境以“强迫性重复”(repetition compulsion)反复重演过去体验过的主体撕裂感。
火车站在精神分析中还有另一个隐喻,即 “离别符号”,可能关联着童年未被言说的 “分离创伤”,比如被独自留下、亲人离开等,梦中 “车站环境与现实不同却认定是童年车站”,说明这不是对具体场景的回忆,而是对 “离别体验的核心感受” 的锚定:童年的 “离开” 太痛,以至于无意识将所有 “人生过渡” 都转化为 “追赶火车” 的身体感受 —— 这种感受比具体事件更原始,也更顽固。
近十年未现却清晰,意味着主体已能在象征界中 “平稳过渡”,比如人生状态趋于稳定,但那份 “过渡焦虑” 的身体记忆,仍作为 “实在界的疤痕” 留存,不时的在日间“闪回”。 则是无意识对 “离开” 的隐秘恐惧。
梦者提到,第二、三个梦境(旱厕、追赶火车)“近十年未出现,但场景仍时常浮现”,这一现象可通过内隐记忆(implicit memory)与情绪烙印(emotional imprinting)理论解释:尽管意识已遗忘具体事件,潜意识仍保留着对情绪与感官体验的记忆,童年环境的视觉、触觉——如倾斜地面的不稳感、追赶时的急促呼吸,或情绪——如赶时间的焦虑,被编码为内隐记忆,在成年后因相似的生活情境,如工作压力、时间紧迫感,被激活,以“闪回”(flashback)的形式重现。
三个梦境,无论是近期的 “建筑人物”,还是二三十岁的 “旱厕” 与 “火车”,都共同指向梦者对童年经验的情感联结,童年城市作为主体最早的 “象征界地图”,上面布满了 “未标注的空白”——未被言说的矛盾、创伤、渴望、失控感、羞耻感、成长焦虑……这些空白不会消失,只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被当下的心理状态 “填充” 上新的意象,反复追问一个核心问题:“那些在童年未能被好好言说的,我该如何在现在与它和解?”
无意识的温柔,正在于它从不放弃让我们看见:“你所排斥的,或许正是你最需要读懂的自己。”
给投稿者的建议:
1. 回忆童年具体事件:尝试记录与梦境相关的生活片段,如是否在旱厕经历过尴尬、是否因赶时间受过压力,通过“记忆重构”连接潜意识与意识,注意记录当时的情绪(如羞耻、害怕、期待),而非仅关注事件本身。
2. 关注当下情绪触发点:近期出现的“老旧城市梦”可能与当前生活中的变化(如搬家、职业转型)相关,可觉察是否有“回到过去”的情绪体验,如对稳定感的渴望或对变化的恐惧。
3. 象征的积极转化:将梦境中的“追赶火车”重新解读为“自我成长的努力”,“跑不快”是真实的局限,“赶上”是坚持的证明。可以尝试在现实中设定小目标(如学习新技能、修复一段关系),将“追赶”的焦虑转化为“行动的动力”。
4.探索“不喜欢”背后的真实感受 :用自由书写或对话的方式问自己:“我不喜欢小镇,具体不喜欢什么?”“如果小镇有‘声音’,它想对我说什么?”或许会发现,“不喜欢”背后藏着未被满足的需求(如“我需要被看见”“我需要更安全的环境”)。
注:本文所述梦境为读者投稿要求公开释梦,不涉及保密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