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子君的绝笔书

    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曾经拼命逃离的家,我不后悔,但是我的心里却忍不住的十分难受,我想写下我的遗憾,为了涓生,为了自己。

    这里是我曾为了涓生而逃离的家,坐在书案前,心里却想着那时我与涓生住过的屋子,那样的破窗,寒风来了只当是摆设,那样的窗外的半枯的槐树;家里又是如此的简陋,一点也不像个家。这些与我想要的差距甚远,可是因为那个人,我对那个空荡破败的“家”有了很深的依赖和眷恋。

    如今,窗是完整的,床也是柔软舒适的,食能饱,衣常新,也无需操劳家务,我再次拥有了从前的一切,可我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交际半年之后,涓生担忧他的身份与我的家世问题,提到了我的胞叔和在家的父亲,我还清楚的记得,他期待而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到了我们两个人未来在一起的光景,我为他洗手作羹汤,我可以依偎在他身上与他谈天说地,听他说雪莱、雨果、泰戈尔,岁月如此的安好呀。也不知我沉默了多久,才说出了这句话。听到这句话,涓生十分的惊喜,以至于像个孩子一样愣在那里许久。改变只在一念之间。

    起初那段时间,我们十分的亲密,早晨天没亮就起床做早餐给涓生,怕他饿着肚子,还泡了些茶让涓生办公的时候不至于太累,还陪他一起上下班,可让他的同事羡慕了。渐渐的涓生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了,很多时候都是敷衍一下,早餐也说不让我做了,让我多休息会儿,可这般说辞,让我感觉两人之间生分了许多。这让我不知所措,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很多事情便只能依着他,尽管自己不太能接受。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是正式确定了,永远都不会改变了,总是喜欢去回忆那些事情,也拉着涓生一起聊,这样是多么的甜蜜呀。一次,两次,三次......涓生看到我十分沉默地坐着的时候,都找着借口不靠近我,我猜,他以为我只是沉思,没看到任何异样。我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去年的暮春,是我们重新靠近的时光,我们经常能在一起,一起为我们的事情奔波,在路上同行,也去过几回公园,但更多是为我们找一个家。这可真是个累坏人的活儿。涓生总是走在我身后,我每次转过头去都能发现他不断观察着周围,眼神里充满着警惕,全身也有些瑟缩,我没看明白。最后寻了二十几处地方,才得到一个勉强满意的处所,这是吉兆胡同一所小屋的两间南屋,虽看着不是很大,内部也显示有些陈旧,不过也只有这种是符合我们条件的。我不禁对我们的未来有了无限的憧憬。

家里几乎是个外表也不太完整的空壳,零零碎碎的东西便花去了涓生筹来的大半的款子,我看着有些不忍,拿出了一些比较值钱的首饰去典当,涓生阻拦不住,只好顺着我的意愿。涓生忙着工作,我便忙着打点家中事务。一日一日的,家里每一处都被填满了,我觉得属于我俩真正的生活才正式开始。

我还是像最初那样去等涓生放工,站在一个街道路口,那里人比较少。盼望着、盼望着,见到了,便欢喜不已。黄昏时期,太阳的余晖打在我们的身上,沉默着,地上的影子拉得好长、隔着好远。下意识地靠近涓生,绞尽脑汁地说出比较有趣的事情,亲密过后,又是陷入了思考。涓生兴许是倦了。

似乎是养成了一种习惯,涓生尚清醒时,我便假寐,卸下了白天的掩饰。当屋子里出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后,我便盯着他的脸,熟悉却又陌生。心里变得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白天,便又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模样,涓生也说我变得更活泼了。我偶尔会去那些官太太家聊聊天,过去的生活让我与她们能有一些话题。总觉得家里缺些人气,也被官太太家中的小宠物吸引了,便寻了四只小油鸡回来,闲来无事也能遛一遛。可涓生对此有点不喜,最后我还在庙会那买了只花白的叭儿狗回来,叫阿随。

  新加入的成员让我的生活变得有些盼头,平日可以喂一下它们,聊一些没能跟涓生说出口的话,不至于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双十节的前一晚,涓生收到了一张纸条后,脸色顿时变得凄然。

他失业了。这个家里失去了经济支柱,我们这日后的温饱该怎么办。我心里很担忧,可是看到涓生痛心的表情,我还是选择安慰他。

“那算什么。哼,我们干过新的。”

  默默相视后,便开口商量起该怎么维持我们的生活,但又不能说得太明显,怕伤到涓生的心。最后决定平时省省钱,一面登“小广告”去寻求钞写和教读,一面写信给《自由之友》的总编辑,请求他收用译本。

  说罢,我立马转身走向书案,推开那些瓶子碟子,将灯放在桌上。涓生在写信时总是有意无意地瞥我几眼。

  我们总是这样,倔强地寻找方向。

  涓生的态度变了,以前还会收敛,如今却是藏也不愿藏了,我不能明白。

  他开始变得不耐烦,在做饭或者我一个人坐在那吃饭的时候,面带怒色的让我安静一点;会埋怨地说我把家里弄得脏乱,还迁怒到了那几只瘦弱的油鸡和阿随身上。

  不知是争吵了多少次,我不愿再争夺了。那几只油鸡最终成为了菜肴,还有阿随,那只可爱的小东西,也被涓生放走了。家里一片死寂,我的内心丝毫掀不起波澜,脑袋也是空白的,我眼前是昏暗、看不到尽头的。

  涓生回来了,我也躲着他。到了深夜,也许是我脸色的冰冷和凄惨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奇怪。子君你怎么今天这样儿了?”

“嗯?没有什么”

反倒是涓生的的表情中有些无奈,兴许是怪我不懂事吧。

某一天,涓生在他工作前跟我说了一些道理,平日里他是不会浪费一点工作的时间的。等他说完,我有些迷茫,但似乎也有所领会。

天气噬人的寒冷,寒风直刮到我的心房。

“涓生。”我低声嘀咕着。

不知道是独自度过的多少天了,涓生最近总是早出晚归,晚上回来带进一身寒气,不跟我讲多余的一句话。我也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都是如此顺其自然地发生了变化,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了。

我们两个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奇怪了,就好像是有一堵墙隔在我们之间,有希望的苗头,又如此朦胧,甚至某一刻就消失。

突然一天夜里,涓生跟我聊了好多东西,很多都是关于我们的过去,那个离我好远的过去,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涓生,我觉得你近来很两样了。可是的?你老实告诉我。”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们俩不应该再生活在一起了,我似乎已经不再爱你了。”涓生语气中有些激动。

我的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彻底崩塌掉了,涓生后面说的话我是一个词都听不清了。一直循环着“我不爱你了”这几个词。

  颓唐了很多天,父亲来到我和涓生的处所,我没有力气去想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了,只是麻木的跟着走,恍若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回到了家里,家里人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吃好住的给我。我是以前的我了,又好像不是。我没办法像涓生说的那样勇往直前,因为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像是梦魇,没日没夜的折磨着我。

  我每天只会呆呆地坐着,痴痴地望着窗口,什么都想却什么都想不懂。胸口就似有一股浊气堵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涓生。涓生。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我的灵魂被抽走了。没有力气,也没有支撑。

  没有人、没有书能告诉我这个答案。这一切好似一个黑暗的漩涡,一点一点、越陷越深,身边的人想救,尽于有心而无力;我希望能救我的那个人,早已挣脱漩涡,找寻他渴求的自由;我还在深渊里,救不了自己,也不想再救了。

  我找不回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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