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的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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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粉爸妈的心情

都挂在孩子脑门上

理发并非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但不可否认其重要性,所以说“虽为毫末技术,却是顶上功夫。”

可许多开在大街上的理发店,我都有点抗拒。那些店门面的装潢足够光鲜,摆设也很精致,服务员清一色统一制服,像老上海的小开。店里不乏高科技的设备,都是智能带按钮的,好像不是人给人理发而是机器给人理发。

当然,科技高上去了,价钱也必须要高上去。像我这种板寸,不够格使用高科技工具,但收费却一点不低,平均下来每根头发都价值不菲。

这样我就觉得亏,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没钱。

于是我就不敢光顾那些高档连锁店了,转而寻找背街的个体小店。

这家店就很让人中意。店的门脸很小,门口甚至没有那种圆柱状一直不停转得人晕头转向的小玩意,让人好感倍增。

推门进去,一位二十开外,中等个儿的小哥正在给一位女客吹头发。忙碌而满足,显然既是工人也是老板。

柜台后站着一位姑娘,目测是老板娘兼财务。整个店里只有两把椅子,一个沙发,靠里是一个躺椅,供洗头用,躺椅对面的墙上装了个柜子,放着洗头膏染发膏等护理用品。

我赶得比较巧,前一个顾客刚好结束,起身离去。老板让我躺下,说先洗洗头。站在沙发边的另一个小哥抢先一步站到躺椅边,说:“我来洗吧!”

这位大约是学徒,连洗头时如何调节水温还需要老板教。学徒的手比较生疏,搬弄我的脑袋时明显感觉到他生硬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把我脑袋洗破了。

他问我水温如何,口音很重。我觉得稍有点凉,但说:“挺好的!”

理发店给男客洗头就像中年夫妇做爱时的前戏,没有的话嫌突兀,可做起来纯属敷衍。这个新手学徒则是敷衍中的敷衍,也许是尚未掌握要领。草草抓挠几下之后,只用毛巾把我脑袋一裹,就让我起身。

身为老板的小哥眼疾手快,立刻接住毛巾擦干脖子上的水,并让我坐下,问我理发有什么要求。

我的要求很简单,短一点,薄一点即可。

“那位是你徒弟?”我问。

“是啊哥,今天刚来,你是他洗的第一个头。”

原来如此,一不小心给人破处了。

“你今年多大,都开始带徒弟了?”

“我属马的,不过干这行已经七八年了,高中毕业就出来了。”

老板给我围好围布,调整好椅子高度。椅子对面是放置各种理发器具的简易柜子,柜子旁贴着一张纸,上面大大的几个字:剪发十五元。

我说:“这里贴着呀,剪发十五元。”

“是啊哥,贴着,所以不会黑。”

确实十五块剪个头不算黑。

我虽然没有去过星级理发店,但头发长个不停,对当前理发的市价还是有点数的。大概从前年开始,除了学校里专门为学生服务的理发店之外,街上的行价已经没有低于二十的了。

即使是同一家店,价格也有差别,比如店长操刀的话,可能就要三十甚至更高。除此之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种费用:毛巾使用费。

最开始听说这种毛巾使用费时我很难接受,就像进饭店必须交餐具费一样。我并不喜欢那种塑封起来的餐具,也不觉得它们就有多卫生,但是没办法,我总不能用手抓。

没想到理发店也要收毛巾使用费了,保不准以后还有推剪使用费,围布使用费,或者座椅使用费等等。

“我们店不收毛巾使用费。”老板说。

“你们店用的不是一次性毛巾?”

“不是。实话跟你说啊哥,整个济南,或者全中国就没有用一次性毛巾的,都是用过之后洗干净再封起来。要不然你想,你剪发之前洗头用一条,理发时用一条,剪好后洗头再用一条,这就是三条。有些女客要烫发,用得更多。一块钱买三四条毛巾?上哪儿找这便宜去。”

“再说,就我这么个店吧,平均下来一天二十个客人总是有的,大点的店一天上百人不稀奇,要是每个人都用掉三四条毛巾,那就是好几百条。店里得储存多少条毛巾才够用?难不成还得专门弄个毛巾库房?”

小哥侃侃而谈,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娴熟自如。语气不卑不亢,张嘴永远先喊哥,这样坦诚又可爱让人没法不喜欢。

理发店店员乐于和顾客攀谈很常见,大部分攀谈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劝说顾客办会员卡。这是如今理发店最招人烦的毛病,顾客一进门就反复劝说办理会员卡,见缝插针,喋喋不休。一百是普通会员,两百是VIP——好像理发店都改行开银行了。

然而这位小哥似乎并没有要我办卡的意思。

“你哪里人啊,结婚了没?”

“俺德州的,订婚了,明年结。”说这话时,他习惯性看了一眼收银台后的老板娘,笑了一下。

“日子定了吧?”

“日子家里老人定,说必须请人算算,翻翻黄历。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轻率不得。我说用不着那么操心,他们不听。算了,由他们去吧,反正我俩哪天都行,只要老人高兴我们就全力配合。”

这种事情确实只能由着父母去。等了二三十年就为了操这个心,你要不让他们操那就跟你没完。

“谈了多久了?”

“三年多了,有四年没?”小哥又一笑,用眼光找到媳妇,带点未决的疑问。

“三年零八个月,跟这家店一般大。”老板娘记性好。

原来这家店是定情信物,再也找不着比这更浪漫的了。

闲谈间,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推门进来。进来后就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应该是熟客。

“怎么晒得这么黑?”老板娘惊问。

“练车呢。”

“练车?你够岁数没?”

“当然够了!”后生很不服气,然后小声补充:“上个月刚够。”

“哥,你有驾照没?”老板问我。

“有是有……”

“真好,我也想学车。”

“这又不难,去驾校报名就行了。”

“早就报了,可根本没空去学。早上九点过来开门,晚上十点才关,中饭晚饭都吃不安稳,怎么学车?驾校比我还着急,经常打电话催我过去练。”

“等你把徒弟带出来,就能腾出空儿了。”

“那怎么也得大半年,而且吧哥,就算徒弟出师了,我也不一定能走开。你别看我这店小,老顾客特别多。周围人过来横竖就认我,别人不行。有些原来住在这里,后来搬走的客人,专门提前打电话来预约,绕老远过来剪头发。人家大老远跑来,我总不能不接待啊。”

看来有时候生意太好也挺棘手。

剪到一半,小哥兜里的电话响了,他不想接,但铃声执着地响个不停。他只好收起梳子剪刀,说:“不好意思啊哥,我接个电话。”

我说没事你接吧。

“哎哥你好,我那啥,正忙着呢。”

估计这是自家兄弟打来的电话,没想到画风很快变了。

“我肯定要进货,染发膏营养液都要……发泥?灰色的那种是吧,最近好多人推荐。那种好用不好用啊哥?这么着吧,你跟我媳妇说……”他把手机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接过话头:“上次的染发膏挺好的,还想要点。发泥有样品没,我试试吧,好像有的顾客不太喜欢……要不一会儿我给你发微信吧,店里好几样都快没货了。对了你有支付宝吗,我直接给你转,省得跑银行了,还不要手续费……”

别看店小,照样与时俱进,支付手段十分现代化。

理发接近尾声,老板对着镜子,仔细修整局部。末了从柜子里找出我的眼镜,让我自己看看合意与否。

我戴上眼镜看了看,正是我想要的样子,十分满意。

我的脑袋又落入了学徒小哥手中。这次他似乎找到了些感觉,不再那么僵硬。还没洗完,门外传来小孩的哭闹声。侧过头一看,一对父母带着两孩子来了。老大的头发似乎刚理过,老小揪着妈妈的手甩来甩去不依不饶。

这可麻烦了,给小孩理发是对理发师的严峻考验。这考验不仅在于技术,还在于哄孩子的本事。记得我小时候就不知为何死活不肯进理发店,好说歹说劝进去,坐在椅子上浑身难受扭个不停,用我妈的话说,“好像椅子上长了牙齿”。这个哭闹的孩子顶多四五岁,要怎么安抚才肯乖乖听命呢?

“小郭,还得再麻烦你,如意看招妹剪了头发,也非要剪个一样的……”

看来我错了,孩子哭闹不是不愿理发,而是要求理发。这倒是稀罕的很。另外这家孩子的小名也是极具创意,大的叫招妹,小的叫如意,估计是兄妹俩。

“如意啊,你头发还短,不需要剪,等长长了再来好不好?”

呜哇——小姑娘哭得更凶了。她并没有直接拒绝,但声音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

我很不解,这个小姑娘何以如此执意要理发,一般的女娃娃不都是喜欢走长发芭比路线的吗?

这时哥哥将后脑勺转了过来,说:“她看我有了这个,也想要一个!”

哥哥的后脑勺上,赫然现出一个苹果的标志,就是“爱疯”手机的logo,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的曲线圆润精准,就像用剪刀在头发上做出的精雕。

这对不着调的父母铁定是重度果粉无疑。

妹妹大声附和哥哥:“这个!这个!”

理发小哥忍俊不禁,伸手摸摸妹妹的头,问那对父母:“那就给如意也剪一个这样的?”

小姑娘的哭声立刻止住。孩子的哭是一种武器,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收发。

那位爸爸点点头,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要不换一个吧,两人一样多没意思。”

“换成什么?”旁边的妈妈问。

“前几天苹果不是推出新款了吗,iphone 8。咱们就弄个‘8’怎么样?”

我一听,差点昏过去。虽然不是我孩子,但是这位爸爸,咱能不拿亲闺女的后脑勺当免费广告牌不?

当然这话我憋在肚子里没说出口,否则就有些多管闲事了。而且我想,当妈的多少比当爸的靠谱点,她怎么也不能允许女儿顶着“8”招摇过市吧?

果然,妈妈立刻拒绝了。

“那怎么行!”

然而她拒绝的理由是:

“8都已经上市了,咱再弄这个就过时了。要弄就弄个超前一点的,有预见性的。8不行,小郭,你给弄个‘8S’吧!”

我赶紧交了钱,向小哥道声谢,拉开门冲了出去,一路上笑得像个傻子。脑子里全是那对小兄妹挽手走在路上,小脑袋组合出“苹果8S”的精彩画面。如果下次有幸遇到这对兄妹,我一定要拍下来寄给库克,没准能成为下一代手机的官方壁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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