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5日,丙申年八月十五,中秋节。26岁的姜弥生离开南方都市,回到家乡。一座中国地图上中部地区的小县城。
离开的前一天,她收拾行李。除了日常衣物,多余的皆留在出租屋里。被褥床品洗干净留给下一个租房的姑娘;很多书籍送给楼下平时很关照她的老奶奶,以后大概会被老奶奶当做废品卖掉;还有很多杯子,印有栀子花的咖啡杯、喝牛奶的纯白雕花马克杯、日式的木杯、喝茶的青花缠枝杯,等等,都是她平时一只一只搜罗来的,可能价值不高,但各有各的趣味,皆留了下来。
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仿佛只是出行几日便会回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留下的不仅是物品,是她的习惯、是她的生活方式、是她的思想、是她灵魂里一点点倔强与清高,是回乡之后她要剥离的从前她想要的一切。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弥生踏上回乡的客车。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像是一场漫长的时光迁徙。九年前,她孤身一人到南方求学,后参加工作,如无根浮萍一般飘飘荡荡,但也落得个自在。九年后,她拖着半空的行李箱,被驱逐一般逃离都市。就像一只孤雁,凭着一腔孤勇对抗逆流,最后却不得不回归雁群,寻求庇护。
对于姜弥生回家的这件事情,最初是一年之前由弥生的父亲提出。理由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家里终究是不放心,弥生的性格又不强悍泼辣,怕是会吃亏的;再加上她从事的工作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研究,长此以往下去会与社会脱节且不稳定,不若当个爱好罢了,还是回家来,谋求一份安稳的工作,再寻一个老实稳重的男子结婚生子,就这样平淡稳定,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再好不过。最后决定这件事情,是在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那时候母亲每天在电话里埋怨父亲工作忙,有时一连一个多星期都无法回家,家里总是她一个人,那天弥生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浑身被雨浇透,夏末的夜晚被狂风吹得漆黑,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冷漠,谁也看不清谁背后的故事,每个人都被桎梏在自己的世界与旁人无关。弥生心下一瞬间寒冷刺骨,就这样决定了。
决定离开都市,回到家乡。
她尝试这说服自己,一个人在没有根基的都市生活太艰辛,不若回家在父母身边舒服自在。其实她知道她是在那场雨中窥见了自己的懦弱与不安,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容纳自己的渺小与脆弱,以此来消化她在南方都市的一切变动。她删除了都市里熟识的任何人、任何途径的联系方式,也隔绝了别人联系到她的任何可能。她就像一缕轻烟,被风吹到这个地方,驻足了一会儿,徜徉了一会儿,嬉闹了一会儿,带着点滴留恋又被风吹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姜弥生想,她这样安静的离开,也算是给自己保留一些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