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今天是怎么了?一上Uber,脑袋就昏昏沉沉,明明司机开得很平稳,我却老是想睡觉。
司机大佬也是中国人,格外健谈,我只好打消了在车上闭目养神的念头。
他说别担心,我熟知本地路况,保证你去机场不会延误。我连忙说不担心,我提前了三个小时出发,再怎么堵都不至于错过飞机。
他还不依不饶地继续强调自己熟知本地路况,因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六年啦。
哦,原来这样啊,那我自然得礼貌性地表达一下我的景仰,这个宝地二十六年来房价不知道已经翻了多少倍了,原来大哥您是深藏不露的成功人士啊。
“哈哈哈,哪里哪里?去出差吧?在哪里发财啊?”
我回答说互联网小公司,不足挂齿。司机大佬狡黠一笑:“哥们你谦虚啦,刚才看你放行李,背包上的公司logo闪闪发光,差点亮瞎了我的眼睛呀。”
“没想到大哥您来美国二十多年,中文还能紧跟国内互联网热词步伐。” 我再次表示了我的敬佩。
司机大佬轻叹一声:“咳,前几年脑袋被驴踢了,回国内待了两年,本来以为可以赶上一拨发财机会,结果,用你们广东人的说法 – 损手烂脚,其实应该说砍了手脚更准确一些吧。”
“哦?”
果然不用我问,大哥就说出了自己的故事。我们居然还是同行。大哥本来是美国互联网民工,前几年跟随海归热潮,在国内某一线互联网大厂谋得一官半职,入职后很快发现自己水土不服,根本斗不过公司里的人精,呆了两年终于决定回美国,然后就开始做Uber司机,不想再打工了,用大哥自己的话,“不想再为五斗米折腰了”。
刚开始他还庆幸自己拿到的股票还算值钱,不枉自己出卖了两年的体力和灵魂,结果这两年中概股大跌,他的股票价值跌去三分之二。“腰斩!不对,是斩到膝盖了!” 说这话的时候,大哥表现出了由衷的愤怒。
“诶,听说贵司比较卷哦?” 大哥话锋一转,开始给我分享他对美国各大科技公司的看法:“最好的是微软,IBM和谷歌,最糟的是亚马逊和特斯拉,贵司嘛,一半一半吧。”
哇,看来碰到行家了。前几年微博流行过一些滴滴司机中藏龙卧虎的段子,原来Uber司机中的人才密度也丝毫不输滴滴啊。
“我做Uber这几年,拉过好多客人。我这人特别喜欢和人聊天,时间久了,就知道了一些内幕咯。比如,我拉过的亚马逊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愁眉苦脸的,有人说亚马逊给他们布置任务的时候,都好像恨不得你昨天就已经完成的样子。上个月我拉过一个客人是你们公司的,他和我说,在美国科技行业里面,亚马逊是公认的美国版富士康,现在已经进化成了一个衡量单位,专门用来衡量各大科技公司员工工作强度和生活质量,有些公司,比如LinkedIn,就是公认的养老公司,工作强度可能只有零点几个亚马逊,收入则超过了亚马逊…… 而你们公司,他说工作强度是1.5个亚马逊,不过老板也没亏待你们,免费早午晚餐,各种福利,收入是2个亚马逊,卷是挺卷的,不过好歹也是个高配版的亚马逊,哈哈哈。”
我觉得大哥说得有点夸张了。我也在亚马逊待过,感觉亚马逊应该已经是美国科技公司工作强度的天花板了,要工作强度达到1.5个亚马逊,那非得是中国互联网大厂才有可能吧,而我的收入,那是绝对不可能有2个亚马逊的。
“对了,你在这家公司多久啦?” 大哥问道。
“我才刚来三个月。”
“三个月啊,那就还是个隐形人咯。”
“隐形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在熟悉业务,开会还插不上话的新员工。美国的公司,老美和印度人都特别能说,咱们中国人在这方面有点吃亏,新入职的中国人就更没有优势,在公司内部都还没有存在感,就像透明的隐形人一样。”
“哦,原来是这样啊,有道理。”
“兄弟,在美国公司啊,不能太低调,我碰过很多人,做事一塌糊涂,汇报起来却口沫横飞头头是道,但是大老板哪有时间看细节,就看你的汇报来给你打分,所以一定要多说话,千万不能认为言多必失。”
“大哥,我们公司的事情,您知道的也都给我说说呗。” 我还是改不了自己爱八卦的缺点。
“好啊,贵司员工跟我吐槽最多的就是公司里面干活的人太少,老板太多,老板们为了显示自己的价值,安排了很多汇报的会议,这些干活的人除了干活以外,还要花很多时间准备汇报材料,从老板的角度,他觉得还好啊,你每两周才给我汇报一次,用不了你多少时间,但他不知道的是,不同老板要求的材料格式还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这周给老板A汇报,下周给老板B汇报,最后变成几乎每周都要花好多时间准备这些汇报。”
大哥说的这些,我深有同感。虽然只来了三个月,我已经参加过好多次这些汇报会议,身处这些会议之中,我觉得自己就像鱿鱼游戏第一局里面的玩家,四周都是机枪口,老板们的问题就像机枪扫射,你永远不知道它从哪个角度过来。有些汇报会议开完,我甚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贵司有个客人跟我说,每次开会都是一大堆意见,但是开完会后,事情本来计划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老板们并没有给什么有价值的建议,他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振聋发聩,对,他说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建议。”
我听得津津有味,大哥突然一脚急刹车,原来前面有辆车临时变道。大哥摇下车窗,对着那辆车远去的背影狠狠骂了几句,看前面的司机也不可能听得到,只好悻悻然关上车窗,然后继续说:
“他本来希望呢,老板们能指出一些他们没有发现的问题,结果开完几次会后,发现自己期望太高了。有些老板连问题都提不出来,只会问 – 我可以怎么帮你?他说他最害怕老板问这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哪些事情需要他的帮助,他就会要求你写个文档,列出需要帮助的理由啊,可能的选项啊,等你做完这些,他再看怎么帮忙,能不能帮到也没有保证。你那同事说有那个功夫,还不如自己搞定呢。他认为公司最大的问题,就是中层干部太多,一个程序员干活,五个老板在旁边指手画脚。他那时还说假如中层少一半,说不定效率可以提升50%。诶,对了,贵司最近不是刚裁了好多人嘛,情况会不会好点呀?至少你还安全,不错嘛。”
“唉,运气而已。” 确实,和汇报会议上回答问题比起来,挺过公司裁员,才真是鱿鱼游戏第一集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是会不会有第二集,有的话自己能不能存活,这问题估计大家都不敢想。
今年开始无论中美,互联网行业都急转直下,前几年那些膨胀的公司,今年全部打回原形。其实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公司正式公布裁员前三天,媒体就已经爆出我们要裁员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司故意放风。我还清楚记得那天是周日,我还准备下午去公司加班,看到消息之后就决定还是放轻松好了。
周一早上上班,老板就和大家说知道大家都看到了新闻,他也不知道细节,不过如果大家需要找他聊天,他可以安排时间,这段时间是困难时期,大家需要多点理解,守望相助。我下午和他开会,问他有什么可以透露的信息吗,如我所料,他知道的信息和我一样多,而且,他猜我们大组的大老板也应该不知道任何信息。我看着他的眼睛,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公布裁员信息那天,还是挺震撼的。之前已经有传闻说凌晨三点会有邮件出来,估计好多人都没怎么睡觉吧。果然,凌晨三点,CEO邮件准时发出,正式宣布裁员。早上6点多,另一个邮件通知大家非必要当天就在家办公,不要回公司。到了早上七点,又来一个邮件通知你是否在被裁之列。有同事说,这个七点的邮件是他人生第一次开盲盒。
很快我就看到有人在同事群里报平安或者说再见,盛况空前。平时相熟的同事,也纷纷发信息来问情况如何。当天除了15分钟的CEO讲话直播,我把其他会议全部取消,想到那些被裁的同事,相信幸存的人也没有什么心情在今天继续讨论工作了吧。
CEO在直播中,说了好几次是自己的责任,说话时眼睛红肿,看上去确实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不过裁员的名单好像比较随机,我认识的一个工程总监,印度人,也在被裁之列,我和这个总监开过几次会,对他的印象非常不错,他被裁,我有点意外。
这时大哥又开口了:“大规模裁员我也经历过。现在发个邮件,开个视频会议就可以裁员了。我那个年代,老板要把同事一个一个叫到办公室,亲自宣布去或留的决定,挺残酷的。那时候我的座位就在老板办公室旁边,老板每次开枪,我都能清楚听到枪声。”
“不过,你也想想,你不仅活过来了,还能出差,贵司不是已经宣布说冻结一切非必要出差了吗?你还能出差,证明你的位置足够关键,不可或缺啊,哈哈哈。”
啊,对了,我怎么把出差需要副总裁审批这茬给忘了?!我这次出差是去伦敦,国际航班,商务舱,如果没有副总裁审批,我要自己付钱,这可够我喝一壶的,我有提交过出差申请吗...... 想到这里,我手心开始冒汗。
这时,后面一辆车开始狂按喇叭。咦,汽车喇叭怎么会是这个声音,像闹钟一样……
然后我就醒了,早上7点,妈的,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汇报会议,昨天晚上写汇报材料写到两点,希望今天佛祖保佑我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