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略总是和自然亲近的结果,感情上便有了回归的倾向,不小心,就会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家乡的印象。环绕家乡的十八座山头,总会被父亲用"罗汉"这样的词语加以描述,我是只管记住,后来长大,知道"罗汉"的意思,却怎么也体会不到宗教的气味,也许只是形象的描述,就像十八个神仙一样,看护着这样安静的山村。
山村因为属于南岳的一部分,地势起伏,丘陵的旷野总会在季节的眼睛中呈现不同的色彩。尤其是到了五月,一山一山的映山红,火一样的烧红了整个山村。那是一年里最奢华的时候,鸟类飞越过竹林,奔跑的狗四处活动,松林里面就是我们无数喜悦的快乐。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会听见各自的娘亲的喊叫,也就顺着熟悉的声音,绝对不会走错的回到自己的家里,一边吃饭,一边脑子里活跃着,期待月光的晚上又有了新的嬉戏。
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冬天,疯狂的寒冷里,突然有了太阳,白晃晃的世界中看见太阳的温暖就觉得春天很快要到了。等到太阳早早的挨着远处的山脊,褐色的聊着天的时候,冰凌会因为灶屋的炊烟而哗啦啦的坠落,响声清脆有力,仿佛空旷的原野,一把尖锐的剑,孤单的闪耀,让人反而有了一种深邃的震撼。
有了这样的人生印记,到了周末,一本 Albeto Martini 在1978年出版的《Monet》便经常由我翻阅着。有时候只是读一幅画,也会一脸的呆相,外面的人看见是痴痴的,我是内心里极为活跃,无数细腻的情绪全部跑到一个出口,要拥挤着跑到旷野里。很多时候,也就单纯到只有一种感情,徐缓的沿着我的记忆的轨迹,在那些色彩安排的生活里,了解一点似乎和实际人生不大相关的东西。
山里长大的原因,从来就不会去把人生和自然做任何的区别。加上人事的变化,知道一个生命从地上出来又回到土里,融合得自然而然,不惊不诧。所以,看见莫奈的世界,就一如自己家乡的世界。这也就让我猛然的记起来27年守着一个花园只对睡莲感觉幸福的莫奈,是如何的孤独的。这样的强烈的孤单,构成了他对于外部世界的分离,所有的精力一旦集中到流动的光影里,他的定力就会放大宇宙的神奇。
于是,我便在周末的家里,可以安静的阅读莫奈的色彩。倘若这样的色彩只是凭空的想象,任何艺术的创造就会虚伪起来。我总觉得莫奈的画里面,带着他的脚印,他一直蹲在水边,或者就在那形式极为优美的小桥的一侧自由的说着什么,等到要起来的时候,就和我们一样,也有了晕眩的感觉,一刹那就得着奇妙的自然的感动。
自然乃是如此的丰富,我们称之为思想的的因素,远远不是一种存在,而是一种如水如光的流动,正是这样的不确定性,才激励我们努力的探索。
显然,80多年艺术生涯的最后十几年,莫奈的视力已经严重退化。对于一个依赖眼睛来链接世界的艺术家来说,这无疑是一次一次巨大的挑战。构成莫奈艺术的伦理,我喜欢用伦理这个词语来形容艺术的脊髓,就像你用优雅来形容你所喜爱的女人一样,这样的形容不是表面的,是你和她接触之后拥抱之后交流之后那种持续的守候与眷恋之后的所得的感动,……恰好是他的关于内心世界的敬畏。
对于人生的热爱和对于生活的赋予感性与印象的记忆,才是莫奈深邃的伦理所在。一切原材料或者角度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属于任何生命都应该拥有的根本品质:把生生不息的自然看做是自己生命的磅礴背景和彼此链接的血液之源。
于是,在莫奈的每一幅作品面前,我们都必须进入沉思。
一个周末,一个时光似乎流动得十分缓慢的地方,一个单独的我,面对一个巨大的世界。就像我已经坚持了将近十年的晨跑一样,沿着小路奔跑到树林的时候,总会让我不断的停下来,有金秋的银杏叶,有惊讶的闪耀着铜色的雉鸡,有笔直的从来不落叶子的我叫不出来的树,有那些130多年的圣诞树,还有暴露在阳光中遒劲有力的树根,那些飞越的鸟,和我总是遇见的牵着小狗去上学的一个小女孩。
所有生活的细节都会首先以印象的美好来激活我关于生活的感情,有一天,我拿着一把红艳艳的枫叶奔跑的时候,整个生命都会在秋天的旷野燃烧起来。
遇见莫奈,遇见你和莫奈一起的周末,你和我一样,就会安静的陪他坐坐或者聊一会,那些似乎和实际人生不大相干的因素会占据你的天空,你会发现,某种印象生命的细腻与热烈的情怀,才是这一生重要的价值,总会来调节平衡你和我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是生命美好的砝码,是秋天的落叶,是水上的睡莲,是小桥一侧的光,是安静的船,是草地上的女人,是日出时候对于生命的拥抱,是你和我在时光中温暖内心的艺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