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一个多月了,我还保存着他的手机,充电,交话费,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父亲生前是会推拿接骨的,十里八乡受他恩泽的人很多。闪了腰,扭了脚踝,脱了臼,都会找上门来,客气的,给包烟抽,不客气的,道声谢就走了。
父亲不计较,给了烟的,下次来该咋样还是咋样。空手走了的,下次来还是好好给人家推拿。
他说,来家的都是看得起我手艺的,邻里乡亲的,都不容易。
他为人实在,技术过硬,很多人慕名前来。

村里一小伙在省城包工地,算半个小老板吧。他扭伤了腰,弓着腰,伸都伸不直,他二话不说,坐车回家,让父亲给推拿。
父亲笑他,你这车马费可不便宜。小包工头笑,那也值得,找你老人家推拿,不要钱不说,还省心,放心。
一个星期后,小伙活蹦乱跳地去上班了。
村里张老头家傍晚接到邻村女婿一个电话,“爸,你小外甥(二岁)摔了一跤,然后一直哭,一只手不让人碰。我们送到县医院,医生说是脱臼了,可又说太小,要住院慢慢养着。”
“胡闹 ,脱臼而己,送什么医院,马上打个车到我们家来,听话。”
一个小时后,张老头带着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个小孩来我们家了。父亲让大人给小孩子脱了半边身子的衣服,摸了两下,趁小孩子看猫的时候,手用力一抬,咔嚓一声,小孩一怔,扯起嗓子哭,两只小手就向父亲挥来。
父亲捉住小孩的手,“刚接上,可不能乱动。”
“好了,好了,手都能动了。”大人在边上兴奋不己,小孩还在哭天抹泪。
“回去小心点,不要牵这只手,不要让这只手用力,养个几天,就瓷实了。”父亲笑哈哈的。
“老人家神手,刚才在医院,什么都没弄,花了好几百,还要住院……”张老头女婿说。
张老头在边上咳嗽,那女婿不做声了,一家人欢天喜地走了,第二天,送来一提牛奶。
父亲喝着牛奶高兴不己,“县医院医生花了好几百都没搞定呢!”
“你知道你担着多大风险不?小娃骨嫩,不比成人,要是有个差池,人家和你没完!”耳濡目染下,母亲也懂一些医理,她轻叱父亲。
“难不成就眼睁睁看小娃受罪不伸手,那我可做不出来。不给牛奶我也给他接骨。”父亲涨红了脸。

一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说腰不好,找父亲推拿 。父亲一边给他推拿一边说话,原来那人姓高,还是父亲老娘舅村里的(太姥姥去世得早,没有后人,就没走动),论起来,两个还是老表。
父亲说,老表你这腰伤得厉害,要一天推两次才好,最好不要多走动,尽量多躺躺,你家住得又远,这可不好弄。你要不嫌弃,在我家住段时间,粗茶淡饭你不嫌弃就行。
高老表一听满口答应了,忙说不嫌弃,不嫌弃,多谢老表,麻烦你们了。
他在我们家住了半个月,父亲一天两趟地推拿 ,母亲每天把茶饭送到手上。
他回家没几天又来了趟,送来了半袋米,几斤肉。
从此我们家多了门表亲,两家还随礼走动。我上初中后在家呆的日子少,就不怎么见这位表叔,这两年把父母接到身边,没看到他人,也没接到过他的电话。
这天父亲的电话响了,我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人说,“老表,我是老高啊,你身体咋样啊?”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哪位,声音有点哽咽,“表叔,我是他姑娘***,我父亲去世快两个月了。”
电话那端愣了一下说,“唉呀,我听人说你把两个老的接到你身边去了,你父亲什么时候去的,几个月前我给他打电话就一直不通呢?”
“他后面人不大清醒,有时都不大认人,也不会接电话了。”我说。
“那你母亲可还好?你辛苦了,一个人照顾两个老人可不容易……”电话那端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
末了他说,“我代我的家人表示哀悼,你注意身体,还有母亲要照顾。如若母亲百年,你给我电话,我来送她最后一程,我们可是几十年的交情。”
放下电话,我抑制不住眼泪直流,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那时候母亲身体己经不好了,半个多月后,她也撒手人寰。
送她回老家办的后事,我依言给高表叔打了电话,他说:“唉呀,表婶是个好人啊,今天 入棺,后天出灵啊,我今天能加一个老人的葬礼,不能看表婶最后一眼,那后天来送你母亲最后一程 。”
没有请客,但那两天家里还是人来人往,大家都来祭拜母亲,送她最后一程。
但直到母亲三天圆坟,那人没来,也没有一个电话。
办完母亲的丧事,回家后,我把父亲的电话销了号,先生阻拦说,“要不先别销吧,要是有老家的人找呢!”
我笑,“这些年,真正有联系的人都有我的联系电话,就是没有的,也会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没必要留了,费钱不说,徒增伤悲而己。”
有心,茫茫人海都能相遇,无心,请都请不来。挂断电话话,却从此陌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