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望耳楼

那时的望耳楼

从来没有想到,下浩,这个曾经被河对岸的人踏屑的小地方,现在会这么有名。经常看到下浩正街、葡萄园、董家桥、周家湾、彭家湾、老码头、觉林寺等等的名词,却对望耳楼很少提及。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儿时望耳楼的那些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的过往,让我又呼吸到了那时的空气……

那时的过江轮渡真是兴旺!长江上还没有一座桥。我们把到解放碑说成:“过河!进城!”所以河对门的人踏屑我们是黄桷垭的垭民!从望龙门过来,下浩片区大部份的人都选择从老码头经望耳楼这条街回家。那时的望耳楼真是热闹啊,除了取道的路人,街坊邻舍的大门在白天从来都是大开起的,到处都是人声,你认得到我,我也认得到你,可以随意串门。所以吴二婆婆封她的孙女,燕子,“她是专家!”她说:“一天到黑不落屋,从这家钻到那家!”

那时的望耳楼,有好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好好耍!比我们大的,谭家凤、杨洁、徐丹、唐连英、江浩、蒲云,这是分坨坨搞分裂时的头头,我们得听他们的,甚至望耳楼那仅有三个蹲坑中间又无隔断的放敞的茅厕,中间那个位子也是专属的。大家一起去时,谭家凤会威风凛凛地说:“哪个胆敢去占中间那个,看老子啷个弄她!”

大的领着我们这些小的,在老码头那个独有的吊脚楼茅厕旁边的那棵大黄葛树上,去摘黄葛泡儿(嫩芽),黄葛泡儿一丝丝酸,一丝丝甜,嘿好吃。然后回家我就跪了搓衣板,六舅舅说:“这还了得,那黄葛树伸出岩边边恁个远,号吃得命都不要了!”大的叫我们这些小的,到董家桥的粮店去偷包谷子子,说拿回来给我们打包谷泡。并且说这是光荣的任务,人小不易被发现,每个人都要做事,你看,这灶不是我们用泥巴做的吗?这打包谷泡的工具,用白雀灵香粉盒,中间穿过一根铁丝,架在灶上摇动,它也是我们做的。所以,你们必须去偷包谷子子。徐三、黄敏,蒲倩,我,几次作案,果真没有被发现。我的衣服扣子掉了,捡起来放进嘴里,执行任务的时候一紧张,咕咚就吞进肚子里了,第三天才屙出来。

大的拿红色的粉笔,是写黑板的红色的粉笔,在我们脸上涂抹,说打红脸登,给我们化妆。大的搞分裂的时候,又叫我们当间谍,到对方那里探听情报。带我们到河边搬螃蟹,到浩梁上去看石窟里用石头雕的观音菩萨,还有一尊长耳朵大和尚。运气好还可以捡到人家煤矿厂的人放敞养在河边的鸭子生的蛋。望耳楼那条正街上,每天都能看到叽叽喳喳一群娃儿,在跳绳哟、修字儿(跳房子)、滚铁环、打野鸭子、放滑轮车。打架哟、吵嘴哟,没有一刻清净的。就连大人们,有时也被感染要来跟着耍哈儿。你看,那甩起胳膊在修大八步的不就是望耳楼大名鼎鼎的张日白么?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望耳楼特别清净,你完全可以想象的场景是:几乎每一个娃儿都是在各人屋头拉到大人说:“哎呀,婆婆,没得耍事得!”而大人一般都要说:“要啷个耍嘛!还要上天卖!”

那时冬天的望耳楼,有时会有很浓的雾。雾浓得站在茅厕旁的洗衣槽那里都不能看见就在对面的黄敏的家。在这雾里,我只是觉得神奇,绝对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现在是没有这种景象喽。过年是我们最盼望的时候。可以穿新衣服,可以得压岁钱。那年春节,下过雨。我和几个娃儿穿着新衣服,要到下浩正街去用压岁钱买糖吃。过了董家桥,在上坡的那几步梯坎上,突然有人说:“也,今天都穿的新衣服,要是哪个遭达一扑爬的话就惨了!”听了这话我就开始紧张,眼睛就成对眼了,立马就遭达了一扑爬。肯定惨了噻!本来是可以花一角钱买七、八个下浩糖果店的奶糖的。糖没有吃成,回去遭决惨了。那糖果店和小百货店的中间有条小路,有个老太婆用背兜背些包谷泡儿、稀米、山楂片来卖。还有绞绞糖。那山楂片直接用废弃的报纸包起,大人们总说脏,绞绞糖更是,还编顺口溜来教育我们:绞绞糖,不卫生!尿罐刷把作棍棍。小朋友,吃不得,吃了要得肺结核!但是那个时候哪有什么吃的,我经常去偷外婆的白糖,或者麦乳精,就拿用过的火柴盒装,吃了屁事没有!老太婆不在的时候,我们知道她在米市街坐,会直接跑到她屋里去买。她的家就在米市街1号的斜对面。有一次在米市街1号旁边的那石头栏杆处,我一边拿着半截毛线针和一根毛线,美其名曰在打毛线,一边等黄敏进老太婆的屋买包谷泡儿,就卖了一下眼睛,一岁多的二娃子就从石砌栏杆的空隙处梭下去了,在下面陡坡上哇哇的哭,又爬不上来。急得我没有办法,后来是南针厂的一个小伙子,那时的小伙子哈,翻出栏杆,冒着危险,去把他拉了上来。那个时候的好人总是多!穿叉叉裤的人被救上来以后,发现屁股上全部栽满荆棘的刺。那时候,董家桥的小崽儿经常会拦住望耳楼往下浩正街去的娃儿的路,几个人站成一排,伸出手,大吼一声:“不准走!”大有要人留下买路钱的架势,直到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才放我们走。长期是我哭,没见过黄敏和徐三哭,我从小就是弱者。因为他们长期欺负我们,所以心里很恨他们。但葡萄园那条街的小崽儿就更可恶了,他们总是在我必须经过葡萄园到十九小上学的时候,一边拍着手,一边嘻嘻地笑着唱:“洋娃娃儿,睡洋床,没得铺盖盖衣裳!”

夏天的时候,在那时的望耳楼,真的是可以看见星星的啊!那时的天没有这么热,哪里有什么电扇,没有听说过空调。老蒲扇是最爱,一般都爱在扇面上写上:六月天气热,我的扇儿借不得!有钱买一把,无钱就该热!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望耳楼的街上就会响起每家呼唤自己娃儿的声音:“黄敏、黄伟!”“蒲云、蒲倩!”“渝江!”“杨洁、杨静!”“徐三……。”最记得起何长军他们家盛菜的东东,别人家基本是碗,他们是小洗脸盆,因为孩子多。吃了中饭,我和徐三便到周婆婆家里去听收音机,那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有个收音机的。我们每天都守到,刘兰芳的长篇评书《杨家将》,没有比这个更精彩的了!孟良的四板斧,劈脑门、扎眼仁、剔排骨、砍肉锤成了比划手脚时的经典念词。半下午的时候,有收潲水的,在赵婆婆门前和她讨价还价,把手伸到潲水钢钵里头搅几下,说:“你这个清汤寡水的,最多两分钱!”不一会,吴老师家隔壁的水站开始放水,整个望耳楼的人都会拿着水票提着水桶到这里来取水。水桶一溜烟排队排下来,会排过我们望耳楼28号,延伸到隔壁的胡家门前。梅剃头也会背着他的行头,“咣!”“咣!”敲打着来招揽他的生意。我最喜欢听到的声音是从后坡那条路下来的:“冰糕凉快!四分五分六分!”可惜不是能天天吃到的。这一辈子吃过一次六分钱的冰糕,就是赵婆婆在上新街前驱路那儿买给我的,终身难忘,深深感谢!

夏天晚饭后的望耳楼,每家都用水泼在自家门前,为的是降降暑热。然后,凉板、凉椅,小板凳,都悉数搬到门外,整条街就是大家的卧室。男人们可以把洗澡水提到街上敞开的排水沟前,穿着内裤,当着大众的面洗澡。在吴二婆婆就是黄敏家对面的洗衣槽那里,聚了一堆人,大人娃儿都有。那是陈清和隔壁的吴老太爷,在讲故事:“那蓝豹抓起少爷的身子就往蒸笼里放,盖好盖子。起初尚有挣扎、声音,一会儿便无,一个时辰过后,蓝豹揭起盖子,道:‘咦,怪哉!我师傅也是将我放进蒸笼练就,为何他就成了肉酱?’”几十年了,这故事我仍旧记得。他还进过三言两拍里的《吴衙内临舟赴约》。讲者眉飞色舞,听者一脸虔诚。

入夜后,望耳楼逐渐安静。蛐蛐,我们叫灶精,大得其乐,鸣唱不已。整条街,睡的睡凉板,躺的躺凉椅,摇着蒲扇,尽管点着蚊香仍然免不了蚊子的亲热。鄂中里那里,南岸针织厂机器的轰鸣声,此刻格外清晰;长江上,往来轮船的汽笛声悠扬而温馨。能听见望耳楼往河边走挨近仓库附近坐的孩子们的歌声:“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闪闪,暖胸怀,红星是咱工农的星……”隐隐约约,缥缥渺渺,妙不可言。

那时的望耳楼啊,望耳楼!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很多生命也已轮回,望耳楼那些楼也因年深日久而破败不堪,有的已是残垣断壁。现在再来的观光客说得很对,嗯,它不是老,而是,破!也许随着拆迁,望耳楼这个名字都会消失。但那融入血液的东西,即可永恒!在梦里见你罢!而在日头下,只能看你一点点、一点点消失,随风而逝……

屋塔房王世子

2017.8.30日凌晨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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