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十三的成人夜]
二零零九年
“咚、咚咚......继业,吃饭啦!”门外,李小花的妈妈轻声敲着门,唤他去吃饭。
李十三,是同学给他取的绰号。
他本名叫李继业。家里还有三个哥哥,李继德、李继昌和李继发。只是几位哥哥在学习上都不争气,只有他成绩稍好,于是特别能得家中长辈的宠溺。高三那年,父母特意为他在学校周边租了房,母亲专程过来陪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好让他专心复习功课。
回过头,听见是母亲的声音,他一下从被窝里跳将起来,慌忙把手里的《修罗玉传》藏进床头挡板的夹层里。一边提裤子,一边用脚将地上的纸巾踢进床下去,用力过猛,膝盖碰到了床沿!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揉着膝盖咬牙忍着疼痛默不作声。许久才缓了口气回母亲的话说:“哦,我就来。”
悄悄摸到门边,附耳上去听着母亲下楼的脚步声才松了一口气又提高音量补充到:“妈......我没有内裤换了,你晚上记得帮我洗。”
他妈妈停了一下脚,只两秒,又继续下楼去了。
楼下,他妈妈正准备进屋,这时房东太太李婶叫住了她。
李婶问:“韦秀妹子,你们家孩子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吧?”
他妈妈答:“是啊,这孩子压力大。这不,还有两小时就该上自习了,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复习呢!”
李婶又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你们家孩子啊,聪明!指定能考上。”
他妈妈笑着说:“借您吉言咯!”
李婶也笑,这才转过话题才问:“呀......眼看着也快毕业了,等学校放假你们也要搬走了。这几日看着哪天方便的时候,咱把房租结了吧?免得到时候麻烦!”
他妈妈渐渐收了笑声说道:“因该的,因该的。下周五吧,他爸来接我们的时候我给说一声,拖了许久是该给您结了。”
李婶笑着到:“行行行,好说。那我上去了啊”
等李婶走到拐角的楼梯口时李十三他妈妈还不忘寒暄着喊一句:“您吃了吗?一快吃点吧”手上却没有把人往屋里领的意思。李婶自然识趣,忙摆手说:“不用啦,不用啦!”
来到屋里,韦秀径直走向厨台去盛饭,等着儿子来吃。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苹果,两盒牛奶,把苹果削了皮切块装进餐盒,又分作两袋包好放在桌子的一角。
正想着如何与丈夫说房租的事,见儿子走了进来。她又忙起身掀开盖着饭菜的盖子,给儿子盛饭。用餐的期间,她自顾自的说着话。李十三应承着,只顾自己低头扒饭。母亲的话,无非是些关于哥哥、学习和亲戚邻里间的琐碎家常,他早已不耐烦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直到母亲提到他的女友谭娟,他方才抬起头停住了筷子。
韦秀问:“小娟已经好几天没来家里吃饭啦,你们吵架了?”
李十三答:“没有,我也好几天没见她了,她说家里有事,过两天再来。”
“哦......是大人身体不好,要帮家里守店吗?我前天在老城街那个什么按摩店门口好像看见过她一眼,隔得老远我也没喊她”妈妈又说。
李十三有些不耐烦,他回怼到:“人家不想说,你就不要问了嘛!问东问西的烦不烦?”
他妈妈见他有些生气,便哈哈笑到:“好好好......不问不问!我下午刚买了些苹果,甜得很!削好了给你们一个装了一袋。一会儿上自习,你记得带去给人家,别忘了阿!”
“嗯、知道啦。”他回。
她给儿子的碗里夹了些肉和胡萝卜,轻声说:“儿子,妈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会向往爱情,妈不反对,也不会阻止你们。只是希望你不要耽误学习,你爸爸为了你过得很幸苦,刚才我遇见......”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
“哦。”李十三接着吃饭,并没有看她。
见儿子是这样抗拒的态度,她拿起碗筷起身去了厨台的水池边,红着眼睛,默默擦洗着碗筷。她想起曾经自己试图劝阻丈夫打消陪读的计划,可丈夫近乎偏执的决绝让她无法继续。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拼尽力气来赌自己的儿子一定能考进名校,博一个远大的未来!她更想起曾经几个孩子还年幼时,家中常伴着的欢笑与和睦。
“妈,我去上课了!”
儿子的声音把她从记忆中拉回现实,她本能的回应着
“哎,慢些走。”
旋即看见儿子空着手,又喊住他,回屋里拿来桌上的袋子交到他手里嘱咐到:“你怎么又忘了?晚上饿着肚子怎么背书?”
李十三嘿嘿一笑,摸了摸肚子快速的说了句:“走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韦秀又喊:“你别跑,慢点走!”
谭娟,是全校公认有名的校花。十七岁,如花一样的年纪,却比同龄人高出一头,皮肤白白净净,一张娃娃脸,柳眉大眼,笑起来明媚动人。可气的是,她练得一副好嗓子,每次学校组织的表演活动中都有她的身影,在舞台灯光的烘托下,略施粉黛后的她更是魅力四射。引得台下一众热血男儿口哨不断,连声嘘嘘!早以成为校园里众人瞩目的“公众人物”。
李十三听人说她报了美术课,自己也去报美术课,占着谭娟对面的位置不管老师教什么,他的画板上画的都是谭娟!
李十三又听人说她喜欢听古典钢琴曲,就去音响店里买下了老板的镇店之宝,弗雷德里克·肖邦的黑胶唱片!三百三十九块,他打劫了所有和自己关系要好的朋友,大家忍饥挨饿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终于抓住这个“见色忘义”的罪魁祸首,众人抓起李十三的四肢,哄笑着将他从学校后山的草坡上扔了下去!
某天,李十三在书上看见别人文章里讲,有一种叫做金丝楠木的木材很名贵。他想起校长不就种了一颗什么很名贵的树吗?原来这么值钱啊!于是晚上偷摸着去锯了一段树枝回来,打算做个什么物件将来表白的时候送给谭娟做礼物。只是那截树枝拿回来后太阳一晒就变形皲裂了,什么也做不成。树枝失窃后的第二周,校长气急败坏的在广播里骂娘。
“是哪个小逼崽子锯了我种的樟子松?手那么欠吗?”
李十三恍然大悟,原来金丝楠不长这样啊!
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李十三的春天来啦!
有一次谭娟不知道什么原因要自杀,在寝室里自己割了腕。好在发现得及时,被送去医院抢救了过来。
李十三知道这个消息后,不顾谭娟母亲的反对,死皮赖脸的守在床边照顾了她一周。在相处的过程中,他渐渐了解了谭娟的家庭。
有一天他们聊起各自的家庭,谭娟说:“我爹很早就抛下我跟我妈和情人私奔了,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她付出了很多。我也很感激她,她听人家说当演员能挣钱就想我去学。但是我不想啊!我想学服装设计,她不准。把我的生活费也停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啦!”
李十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沉默了一会,也和她吐槽起自己的父亲来。
“我爹动不动就说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也没有感觉到啊!他哪里幸苦了?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揍我的时候累着了,比较幸苦!”
“哈哈哈......”谭娟被他这混账话逗得笑了出来!
从此,两个人渐渐走得近了。他们一起爬上,一起溜冰,一起泡图书室,一起坐在后山等太阳落下。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各自的父母,也不确定明天会怎样。只感觉,这样漫无目的的相处,就是当前最好的解药。
[if !supportLists]一天,[endif]李十三像往常一样和她约好去后山看落日,他们从夕阳晕染的暖黄色草坡一直待到远山上的月牙升起。
李十三问她:“你想看星星吗?”
“想啊,你能变出来吗?”她答
李十三咬了一下嘴唇,眨巴着眼睛说:“你先把眼睛闭上许个愿。”
“好啊、我就许愿今晚能看到星星,变不出来,罚你明天给我带早餐。”她说着特意转身过去,闭着眼假装真的在许愿。心里却想:“我到要看看你小子玩的什么花招!”
李十三见她转过身,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仙女棒,打火机按得嗒嗒作响,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我许完愿咯哦,我要转过来了哦!”她听见少年手忙脚乱的慌张,玩心大起,逗得他头冒冷汗!心里开心极了。
“狗日的,你到是着啊!’他想过或许会有一些意外,但没想到意外是在这里!终于,火机啪的一下燃了起来,他连忙点燃手中的仙女棒,捧着来到她的面前。
“我......我做过好多傻事,跟你报同一个美术班,画了一整本你的样子;偷了校长的树以为能给你做一件很名贵的礼物;为了买那张唱片,我还和兄弟们吃了一周的泡面;”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眼底的火星和烛光缠在一起:“我知道你不想学表演,不想被你妈逼着做不喜欢的事;我也知道你爸走了,你吃了很多苦。我爹也总说为我好,可我觉得,真正为一个人好,就是想让她笑,让她做自己。”
火星慢慢熄灭,只剩下蜡烛的光映着他泛红的眼眶,李十三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还有点笨拙的坚定:“我可以陪你爬山,陪你溜冰,陪你在图书室待一下午,陪你等所有的落日。你不想对抗你妈的时候,我替你说;你想哭的时候,我给你擦眼泪;你想做服装设计,我就帮你找布料、画草图,哪怕给你当人肉衣架也行。你…… 你愿意让我一直陪着你吗?”
她轻轻拽了拽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然后靠着他的肩轻轻的说:“李继业,你真的好傻啊!,既然你那么坚定,那本公主我就任命你做我的第十三任后备男友吧,你要努力转正哦!”为此,李十三连着好几天,每天走到哪里就笑到哪里。
“十三”的绰号,也由此而来!
他满心欢喜的将“女友”领回家中吃饭,父亲见他实在高兴得紧,只说:“不要耽误学习就行。”母亲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他:“我儿子眼光不错!”于是几位哥哥也跟着捧场,纷纷赞扬这位未来的“弟媳”人美、心善、才艺双绝!
她面红,他耳赤!
可惜好景不长,五月十九日,再过一晚就是眼下时兴的“情人节”。李十三却四处找不见他的“女友”,电话关机,短信不回!连课堂里也找不在。谭娟的同桌告诉他,中午放学后,她就被一辆黑色的奔驰车接走了,下午也没见着她回来。
李十三心想:“坏啦,他妈的,夏树坐上了老男人的奔驰车!AE86再快,也追不上奔驰啊!”那个下午对李十三来说,是漫长的季节。他听着周杰伦的歌,一个人躲在图书室的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
谭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只在门卫室的监控画面里看见她上车前,曾转身看着教学楼李十三的班级方向,伫立良久,仿佛要和一个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做告别。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李十三依旧捧着鲜花来接他的“女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还写了一首蹩脚而肉麻的情歌,在节日聚会上盯着谭娟的眼睛,一边弹着木吉他,一边撕声力竭的唱。谁也没有提起昨天下午的事。饭后,大家各自回到住处。李十三一路紧紧拉着她的手,送她到宿舍楼下。
临别时,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小心的问:“我......可以......抱你吗?”
谭娟抽出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俯身凑到李十三的耳朵边,小声的回到:“你想得美!”然后转身蹦跳着朝宿舍门口走去。
李十三提了提嗓子喊到:“谭娟......”
谭娟回头看着他:“嗯......?”
他却说:“没事!”
等“女友”又走远了几步,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喃喃道:“我喜欢你,你也这样想过吗?”
说完,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出去,眼泪划过他的脸庞,风在耳边呼啸,身后,是少年终将失去的青春和他今后永远长埋心底的......姑娘!
转眼,就到了六月。学校举办了盛大了毕业典礼,过了今天,他们将各奔东西。有人相拥而泣,有人彻底疯狂。高三的学子们把满腔的愤懑化成粉碎的课本从六楼开始分层撒下,连绵不断似六月的飞雪铺满了整个操场。挤靠在二楼走廊边的谭娟也和和大家一样撕着课本,参与这最后的狂欢!混乱中,她仿佛看见李十三从楼下的转角走出来,想伸手朝他打招呼,却不慎将手中新买的iphone 3GS滑落下去。
她连忙朝楼下大声呼喊:“十三!快帮我把手机捡上来!”对方似乎没有任何回应,毕竟人群嗡嗡的潮声伴着漫天的纸屑,也真的不太好分辨是谁在叫自己!她连忙飞身朝楼下跑去。
“李十三!”谭娟来到一楼,又朝那人喊了一遍。
少年停下脚步,转身后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又走了。显然,她认错了人。自从那晚分别后,那个每天都像哈巴狗一样纠缠自己的男孩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准确的说,她来不及想,更不愿去想。每天都有不同的男孩会围绕在她的身边。人实在是太多啦,忽然少了一个,对她来说,实在让人难以察觉。
这一刻,她的心中竟然有一丝叫做“失落”的念头闪过。
李十三呢?他去哪里了?
时间往前调一天,在深夜的按摩店前厅,你会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逼仄的小巷口停着一辆警车,碎玻璃渣子随处散落在路面,车后有一扇只剩半截的落地玻璃门,另一扇斜开着,门头的招牌上写着“程仁按摩”。屋里有五个人,三个少年,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警察。警察半步向前,一手握着警棍,一手压在警棍套上。三个少年一个拎着凳子高高举起,一人紧拽着中年男人的手和他手中的铁管。李十三正左手揪着中年男人的头发,用脚夹住男人的脖子把他按在破皮的沙发上,右手高举过头顶,紧握着拳头,指节处满是血迹,眼眶乌黑,发丝间冒出粒粒鲜血。
“不许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警察掏出警棍厉声喝到。
李十三身边的两位少年见是警察,立刻放下东西蹲地抱头。他还想挥拳,但被警察制住。被夹住的中年男人连声呼救,气喘吁吁连发声也有些吃力。男人似乎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少年却还是死死将他按住不肯松开!直到警察将他铐住。
随后,中年男人被送去医院,李十三他们三个则进了派出所。
接待室里。
“为什么打架?”警察问。
李十三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去按摩,说好的一百三十八按两个钟头,但是他们的技师四十分钟就走了,我们找老板退钱,他不退,还骂人。就打起来咯撒。!”张扬起身说。
民警看向旁边的赵高,又问:“是这样吗?”
赵高忙点头应到:“啊~是勒,是勒!”
另一边,打着石膏缠着纱布的中年男人半躺在病床上,民警拿着笔记本在床边问话。
“你们为什么持械斗殴?”
“警官,那小子他妈的是个神经病啊!”
“不要讲脏话,好好说!”警察严声到
“哦,好的好的。”男人撑了一下身体往后靠着回道。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都快到三点了,他们三个进门说要找小姐!长官你知道我开的那是正经按摩店,没有这种东西撒!但是我一看三个都醉醺醺勒,就想多挣点钱嘛。我就哄他们说让他们去房间等着,一般这种醉鬼客户嘛,按着按着就睡着咯!醒了就算啦撒。哪晓得他们得礼不饶人说,硬要讲我是骗子,还把我打成这副德性!你说我冤不冤嘛?”
派出所门外,李十三和父亲对立的站着,母亲坐在汽车的后排掩面抽泣。那是一辆开了很多年的捷达,旧得连轮毂上的漆都已经发黄了。李十三抵着头,一言不发。父亲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们竟就这样两两对立着站了许久!就像两个重来就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
“李茂才,怎么还不走?等着给人家看笑话吗?”母亲问
李茂才是李十三父亲的名字,原先家里人也不是这样互相称呼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忘了,他只记得以前妻子给别人介绍他时都是说:“这是我爱人。”他介绍妻子也只讲:“这是我老婆。”经年日久,原本浓烈的感情被家庭的琐碎和生活的重担拉扯得粉碎。他们总有这样和那样的分歧,他听得厌倦了,不想再争辩了。总觉着矛盾永远存在,越来越多,爱人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愣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回家吧!”说完就转身上车了。
李十三本以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依父亲的性子今天免不了要挨一顿锤,没想到他只说了这句:“回家吧!”他不禁在想,这是我爸吗?不像啊!
六月九号,高考结束。
李十三的成绩连三本也没有过。但父亲没有再逼他,而是随着他的性子,告诉他以后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就行。他没有明白,老爹这是想通了?还是放弃他了?随便吧,这糟心的日子他过得够久了,他想出去看看世界,逃离家庭,逃离学校,逃离父亲,越远越好!
小城水库边上三个少年一排坐着,时不时的朝水中扔去石头,夕阳懒懒的照在他们身上,像三棵长势正茂的草。茁壮而狂野,一阵风吹过,他们似乎就又长大了许多。
远远的,只能听见少年们离别时的对话。
“十三呐,以后你还会相信爱情唛?”
“爱情?我爱他妈个烧包谷勒情!”
“别呀,我觉得女娃儿勒的手还是耙嚯勒!”
“十三呐,我勒屁股也耙嚯勒,你摸嘛!”
“我摸你家屋头,滚!老子叫李继业,再喊我十三,老子撕烂你勒嘴!”
至于那一晚,少年们真正经历了什么,旁人无从知道。只从这些拼凑的片段记忆中能窥见一位少年在一夜之间蜕变的身影,稚子孩童消失在了深夜的小巷,偏激、暴戾的青年从迷惘中走来。终其一生,再也摘不下那副隐形的有色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