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长啸时,山鸣谷应。那种发自肺腑、令人热泪盈眶的呐喊,使闻者为之动容。啸,是一个独行者走向群山万壑间张开口大叫出来的模样,是从最大的压抑中爆发出来的声音。从他的啸声中,我听到的是阮籍从心底呐喊出来的傲气与孤独,是潇洒不群飘逸得的风度。
然而,这个独行者生在一个战乱频仍的时代,社会上层斗争砍杀,处在政治斗争中的阮籍是矛盾的。他高谈老庄,却深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他的内心始终受儒家思想的滋润。“嗣宗虽放荡,本有意于世,以魏晋间多故,一放于酒尔。”他本志向远大,却为时代所羁绊,无处施展宏图。他蔑视现实,要求解脱,但现实逼得他低下头来,应付环境,以保全性命。他被迫给人写《劝进笺》,同时又“口不臧否人物”,极为慎重。眼见名士们一批又一批地被送往刑场,他优恐,惊惧,却鲜有人可以理解,只能借酒以浇胸中块垒。然而,这个醉酒贪杯的名士心里却很清醒。他洒脱不羁的外表下,藏着他内心最深沉的痛苦,藏着他骨子里最深刻的孤独。
愚以为,鲁迅之所以说阮籍的诗隐而不显,是因为其中包含着欲写不能写的巨大矛盾和孤独。有意入世却最终出世,是阮籍一生最大的无奈。 阮籍无奈,因其无奈而愈显孤独。 阮籍母亲过世时,他不哭。按儒教传统,即使要用锥子刺自己,都是要哭的。宾客哭成一团,他却无动于衷。等到宾客散尽,他突然吐血数升……这大概是他表现悲伤的方式。他认为母亲过世是他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更不需要哭给别人看,但世人不解,认为他“纵情背理败俗”,把它的特立独行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表现。其实,他不是不孝,只是不愿被群体规则束缚,更不愿让道德情操变成道德表演。 细心观察,可以发现在群体文化中,婚礼葬礼都是表演,与真实情感无关。
愚以为,当道德变成一种戏码,就是作假,就会变成各种形态的演出,就会让最没有道德的人变成最有道德的人,语言和行为开始分离。那么,所谓的伦理规范又存之何用? 正如蒋勋所言:生命孤独的出走,却整个粉碎在群体文化的八股教条之上。我们害怕与群体通行的规则相悖,害怕与群体树立的禁忌相违,更害怕群体的不予接受。而阮籍不怕,他无奈,他苦闷,却不愿被世俗的眼光所蒙蔽,他异常清醒的享受内在精神世界的丰盈。他将自己的孤独升华,给后人留下洒脱飘逸的背景。
在这个特立独行成为稀有元素,没有名士和英雄的时代,对这样一个浮诞玩世却异常清醒的独行者,我们怎能不悚然面对,肃然起敬,油然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