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指甲的声音……有人在用指甲抓呼叫器……仔细听!还有轻微的口腔声!” 钱思婉从老疙瘩头上摘下耳机仔细听了一会儿说。女人的细腻和直觉要比我们几个人强得多。
“虽然不能确定对方是什么人,可是那边情况一定很糟糕。也许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体力恐怕也到了极限,无法做更多的应答。”钱思婉继续推断。
她把耳机递给丘老九,可他正要伸手去接,听筒里就传出非常尖利的啸叫破音!那声音穿透力极强,惊的丘老九手指刚碰到耳机就触电一样扔出去,掉到了地上,嵌了雪里。他弯腰手忙脚乱的捡起来,顾不得弄掉上面的雪,直接抓起一边按在耳朵上,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的声响,只剩下轻微的嘶嘶电流声……
就在众人觉得一切线索又重新归零的时候,电台的红色指示灯突然亮起,强烈的闪烁,那说明有个强大的信号源正在附近!
老疙瘩一把抢过耳机,挂在头上,手指频频拧动调频旋钮,刚转了几下,突然僵住了手指,细听了一会儿,又接着转动,这次手指的动作很快。他一言不发,只顾着疯狂扭动旋钮,额头上见了冷汗。
“全都是人说话的声音!这不是呼叫应答!这是占满全频道的超强电波!!所有频道都有!”,他把耳机放在背包上,把电台音量调到最大,用手一指让我们听。
那声音特别嘈杂,特别混乱,像是有人在近距离把话筒扔在了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中间,各种不同的人说话的声音同时夹杂在一起,完全分不出个数,可那声音绝不是普通人在讨价还价买菜购物时的交谈,而是每个人一句台词那般胡乱的扔在一起。其中有大喇叭喊出的嘹亮口号,有山歌京剧,还有人喊杀有人哭叫,大人的,孩子的,男的女的都有!仿佛把世间各色人等可能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叠加在一起飞速的随机轮播!所有的人声组合在一起之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音场,霸道的通过我们的听觉神经直接占领了所有人的全部感官,让我们僵在当场,除了听,绝不能做得出其他动作,包括眨眼和呼吸。
我觉得整个脑袋都要被这声音吵的裂开,嗓子里想喊,可是连嘴都张不开!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我的胸肺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像是所有的神经信号都被听觉指令阻隔了,无法再往身体的其他部分传导!我转不了头,甚至眼球都无法转动,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和我一样,心里只能盼望着他们发现我的异常,快快来拍醒我,再晚一点,恐怕我会直接憋死!
可是周围几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是纯纯的没有动静,绝对的寂静,恐怕……他们和我的处境一样……
我的眼前开始变黑,大脑已经极度缺氧,即将昏厥,心里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能做的只能是保持这个状态直到死去,再也无法回旋,就这么完了。
“Проклятая ведьма……”,“快把刀扔过来!”,“What a FUC……”,“二土匪!快杀了我!!!,你……”,“爸!救我……”电台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整个机器都开始剧烈晃动,那个凸起的红色指示灯外壳“呯!”的一声爆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土匪狂叫着跳入我的视线里,双手五指曲钩着,两眼里涌着浓重的红色,都要渗出血来,他那斜贯半边脸上的长长疤痕从嘴角开始被他嘶吼时的动作生生的裂开,让他的一边牙齿狂暴的露出,成了狰狞的野兽一般!
“唔——啊!!!!!滚开啊!!!!!!” 二土匪扑到眼前的电台上,抡起拳头拼命的砸,一拳一拳抵上性命那样的重击,不停的修改着那结实的机器外壳的形状……
最后他把能张开的异常大的那张嘴巴咬了上去,饿狼猛兽一样一股脑的把耳机和话筒连线叼住,玩命的摇摆着头颅,牙齿被裹着钢丝的电线拉脱了也全然不顾,直到把它们从电台上连根拔起,拽出了好几块电路板……
世界,安静了……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我们四个人这才同时瘫倒在雪地上,从濒死的状态缓和下来,自鬼门关前险险地抽回了脚跟。
二土匪的狂暴并没有因为声音的消失停止,还在不停的踢打啃咬眼前的电台。眼睛、耳朵、嘴角、鼻子全都淌着鲜血!两只拳头上的皮肉已经被砸的稀烂,他猛地回过头,盯着我们挨个看,满眼睛的血液已经封堵了他的整个眼窝。
紧接着他探手从腰里拽出匕首,狠狠的钉在了眼前的野战电台上,顿时冒起了一股夹杂着火花的黑烟!这还不算完,他两步扑到老疙瘩跟前,抓着他身上挎的那把冲锋枪,直接拽了下来,拴枪带的钢环都被直接拉的溜直,扯得老疙瘩连翻了两个跟头。
“哒哒哒哒哒哒哒——咔咔咔咔……”,满满一梭子子弹全都打在电台上,打光了之后他还在不停的抠着扳机。终于发现了已经不能再击发之后,又回头从丘老九的腰间拽出了他的手枪,冲着四周毫无目标的一顿乱射,有好几枪都险些打在我们的身上!
“啊————————!都去死吧!!!!”,他发了这最后一声喊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仰面朝天重重的向后摔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空旷的雪原,过了好久才把这一连串的枪声和他的怒吼从远远的山边传过飘忽的回音,被距离削弱的声音,再听不出愤怒和狂躁,只让人觉得悲怆和凄凉。回音一波接一波的飘荡着,反复迎合着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痛苦至极的哭嚎声,一遍又一遍……
我的身体,终于能动了。跟其他人一起,艰难的爬起身,围到了二土匪身边。钱思婉蹲下身子,伸手慢慢擦着他的眼泪。替别人擦去了,自己的却早已流成了河。二土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掩在了自己的脸上,嚎哭变成了呜咽,颤抖着双肩哭的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钱思婉把他的头抱起,放在自己的怀里,借给他一些温暖。二土匪像晕厥,也像昏睡。
“巴彦托海……还有这个狗屁悬空湖……还有你们这些人!都他娘的滚开!!” 二土匪把头埋在她的胸口,一开始嘴里犹如呢喃,渐渐的嗓音越来越大,猛地挣脱开钱思婉,指着天空,又指着我的鼻子,再一次暴躁起来。
“都是这个鬼东西!都是他妈的这个鬼东西……” 他看见我眼底闪出的恐惧,突然错愕了一下,转过身又提着拳头冲着野战电台去了。
翻皮流血的大拳头,对着扭曲变形冒着黑烟的机器再一次挥去,可是这次他打了个空。不是因为没有对准目标,也不是因为情绪激动让手臂失了控打偏。而是就在他的拳头刚要挨上电台钢壳的一角时,大半边机器突然凭空缺掉了一整块,消失不见了!剩下的这半边机器上留下了一个半圆形的大缺口,边缘齐刷刷的,从外壳到里边的零件都保持着同一个弧度,像是被水桶粗细的车床冲压刀具切去了一样!
二土匪愣住了,我们全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见的会是真实的,纷纷揉着眼睛仔细再看,可是结果依旧。
就在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作何反应来面对眼前的诡异情况的时候,突然看见雪原尽头飞起一线气浪。那浪头卷着的不是雪崩的成吨碎雪,而是扭曲着周围包括空气在内所有景物,就好像有一条无限长的巨大条形透镜被人从山边横拉着向我们推来一样。但凡过处,全都变了形状,歪扭的不成样子。我们的耳边突然感到气压一变,耳膜反复凹陷再凸起,轰鸣着响起“嘟——呜——”的低沉声调,那不是真的声音,是犹如低频冲击波的震动带来的身体神经强制感应让我们听到的。
气浪从我们身上直滚而过,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硬硬的拉长了内脏,灵魂抽出了身体,再被重新装了回去变回原形。一阵阵恶心想要呕吐,可是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胃和腹腔,吐都不能去吐!
等到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智之后,我们齐齐转身向后看去。那条扭曲的气浪线已经冲进了来路的冷杉林里,空中、地上、树冠里一片片的现出大块大块的圆形漏洞,如同有天神对着那里撒下了一把浑圆通透的水晶豆子一般,凭空换去了事物原有位置的内容。这一浪过后,有很多树木从中间被掏空,地面也是如此,被突然缺少的中间某个部分一晃,纷纷向下掉落,发出各种各样的蹦碎声,一阵紧接着一阵,极其骇人!
从电台发出怪声到这气浪翻滚而过,不到十分钟里我们经历了太多能让人瞠目结舌的场面,思维和理智完全跟不上节奏,活脱脱几个傻子痴呆一样的杵在这儿,不再知道害怕恐惧,不再想着紧急避险,也完全不能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如果真的呆傻过去了也还好,就不用再为接踵而来的恐怖场景所忧心——如同身后林中发生的情景一样,我们周围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也都随着第二波气浪的飞至起了异变。广阔的雪原上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球型大坑,眼睛睁睁看着就突兀的缺了一块又一块,可最严重的还在后边……
我们挺过了这第二波冲击之后,都吓得趴伏在地上,死死盯着远处的山边,突然间看到接连的几座山峰都被同时啃掉了巨大的圆形切口,整座整座的山头全都消失不见了!耳边到处都是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得地面都不能让人平稳的趴着,掀着滚儿把我们一会儿颠高一会儿砸低,摔得七荤八素。
真挺不住了!面对这种改天换地的神迹绝景,已经不是我们几个渺小卑微的人类脆弱的神经可以承受,说不准哪一个圆圈把我们圈进去,想找尸首回来恐怕都找不行。真有神佛恶鬼在操作这些的话,他们可能正闹在兴头上,迟迟也不肯停歇罢手!天上地下一时间同时出现了好多或大或小的透明圆球,不停旋转着,越来越快,里边包裹着的是刚才被“空缺”夺去的那些山峰、树木、地皮、岩石以及一切一切……
我不觉得我现在还活着,已经没了活着或者死亡的概念,只剩下了一个痛苦的存在感,用精神力量陪伴着不断晃动的眼球,陪着它看。
旋转的圆球慢慢飘飞,像被某种力量旋涡吸引着向雪原中央靠拢,在天地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多球水晶灯一般,成千上万的圆球一层层错落平铺,高高的闪着华丽炫目的光。
不料,神佛恶鬼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玩耍的兴趣,把这巨大的华灯定住,不再动分毫!这些高贵的天地主人大概急着去寻更新奇的玩物,扔下了此处玩腻了的“圆球积木”纷纷离场,大片大片的物体一下子解放出来,从高高的天空直坠下来,批头盖脸的砸向地面!
几座高大的山头如天外飞石率先倒竖着尖头钉在雪原上,给这片广阔的“白板”上打了一排“圆顶钢钉”。别的各色东西也不服输,紧随着它们急急的撒落各处,砸出属于自己的新王座,完全不去顾及我们这几个傻呆呆的子民是否甘愿臣服。
落下来的,不光有山有石有树,还有人——那个从我的枪口下跳河逃走的林中暗哨也不知道在何处被圆形切割,丢了只剩上半身和一侧脸颊的尸体过来,正落在我们身旁。他那空荡荡的胸腔下方切割处,一颗手雷还不舍的挂在主人胸前,底已经被削去大半,漏光了火药,不会再爆,少了手肘的胳膊上连着三指断掌,还抓着一只电台呼叫器,牢牢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