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下的等待

下学后,余希带着妹妹跑到了村口的冬青树下,一坐就是好半晌,这是他们这一年来的习惯。眼看着要到吃饭时间了,他不忍心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过来找他们,所以他们要回去了。余希起身,耷拉着脑袋牵着同样耷着脑袋的妹妹,一步一步往家走了。日复一日,仿佛在等待着远行的希望归来。

进村后约摸半里就是余希的家——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土屋,屋顶烟囱正冒着青烟。屋子旁边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坐在泥地里捉蚂蚁,那是余希的妹妹小丫。余希走过去牵起妹妹,用袖子擦干净妹妹脸上的泥巴,领着她走进屋子。屋子里奶奶正拄着拐杖靠着土灶煮饭,余希见了,扶着奶奶坐到堂屋椅子上,接过锅铲就开始干活。不一会儿,饭就好了。白菜萝卜稀饭粥,简单清淡,一日三餐,便是这般。

吃过了饭,余希就帮着洗了碗,然后去坡下的小潭里提水,这是他每日必做的,这水用来晚上洗澡。刚开始提半桶水他得用半个多小时,才能把水倒进自家水缸里,颤颤巍巍的一路过来就像喝酒了的醉汉。现在他完全可以几分钟来回一趟,提着水桶是那稳健的步姿,挺直的腰身,绝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而他确实只有十岁。

家里的一切都安置好了以后,余希便跟奶奶说了声,就带着妹妹又去了村口的那棵大冬青下。到了以后,他闭口不说一句话。小小也习惯了这样的哥哥。她人小,有些事发生的久了,也就不记得了,有些人离开的时间长了,便也不记得了。

除了余希兄妹,村子里大多数小伙伴也是留守在家的,只是他们的父母都会每年回来一次,而余希的爸爸妈妈已经快三年没有回来了。余希记得,最后一次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还是妹妹刚会走路的时候。那时,妹妹穿着小花鞋在屋前不太平坦的空地上学步,一步一停,爸爸就在她后边紧紧跟着,双手成环,围着妹妹,而自己则在前边笑着叫妹妹走过来。妈妈在一旁的木盆里洗衣服,时不时的看过来,说一句“小心点”。现在,这些都还历历在目,可是妹妹已经会跑会跳了,而扶着她的人已远远离去,不再庇护。

望着旁边闷闷地揪着小花小草往头上戴的妹妹,余希心中酸涩不已。从记事起,小小便没有再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了,因为家里要养两个孩子,爸爸妈妈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加上爷爷去世,家里生活一日不如一日,所以,爸爸妈妈不得不离家去大城市打工。每每过年时,外出打工的大部队回家,妹妹都会和他在这里等,从天明等到天黑,三年来,每次他们等到的只有邻家大叔带来的几件新衣和少许零嘴。一开始,妹妹看到新衣服高兴地又蹦又跳,连忙换上去邻居家炫耀,可是不大会儿就哭着跑回来问余希: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他们没有?余希记得,那时他蹲下来抱着妹妹一起哭,然后望着妹妹的眼睛很认真地一字一句的说:“妹,我们有的,有爸爸妈妈,只是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回来,他们要挣钱给小小买漂亮的衣服,买好吃的零嘴。”小小听后,这才又跑着出去玩了。跑的时候还大叫着“我也有爸爸妈妈的”。余希那是的心像被刀割似的,一阵一阵,生疼。

第二年,他们又没回来。村里有些人家也没有回来,听人说是因为城里车票涨价了,一来一回得花好几百,有这些钱还不如存着给孩子买新衣服。那一年,妹妹又没有见到爸爸妈妈。

后来,妹妹渐渐长大,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因为,第三年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的时候,妹妹拿着那些衣服扑进奶奶怀里说:“奶奶,奶奶,我不要这些衣服,你要爸爸妈妈回来好不好……”

自那以后,妹妹便时常问余希爸爸妈妈长得什么样儿,妈妈的声音好不好听,爸爸是不是很高大,就像小磊哥哥的爸爸那样等等类似的问题。每次余希都会仔细地回答她,哪怕他自己都快忘了他们的样子。

有一日,余希指着村口那棵冬青旁的小路跟她说,那里就是爸爸妈妈走时的路,他们也会从哪儿回来。

第二天,余希便知道,她懂了。

天微亮,余希听到奶奶起床的动静后便跟着起来了,简单的洗漱过后我就提着桶去挑水了,这是奶奶洗菜煮饭洗衣服要用的水。等他提完水回来就看到妹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余希很意外,这天才将将亮起来,妹妹这是要上哪去?

“这会子大家都还在睡呢,你要去干嘛啊?” 余希放下木桶问她。

“我要去那棵大树下玩……”,妹妹小声说。

“这么早,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呀?”余希不解的问。

“……”

妹妹不肯说,只是沉默着。

但过一会,他便明白了,她定是去那里等爸爸妈妈的。

于是,他也不说破,只是说了句“等我下学了跟你一起去”,便跑了。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去学堂里,而是跑去了那棵冬青树下。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那里,巴巴地望着爸爸妈妈来时的方向,即便,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然后,他便去上学了。他记得他答应了妹妹,下学后要带她去冬青树下的。只是没想到,一等便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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