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母亲&18

这天,刘小兰衣兜里揣着一千多块钱走近了大街上一家显得高档的服装店。她的手伸进了衣兜,紧紧捏着钞票的手有些发抖,手掌心里拽着的纸币被热汗沁得湿粘一片。她站在橱窗外怵了好几分钟,阳光还没有照到那面玻璃,玻璃却清晰地照出了她的身影。不知道她是在定定地看着橱窗里穿着时尚衣物的模特,还是瞅着橱窗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只见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故意挺了挺背脊,又将不挺括的衣服下摆扯了扯,大步走了进去。

今天,她要去见老王的老婆梁翠芝,在她面前,她绝不能看上去太寒酸。

走进咖啡厅,里面琴声悠扬,一股淡香穿透过鼻尖,熟悉的味道另她心神荡漾,刘小兰记起了她曾是这些咖啡厅的常客。在这里,连招呼声都会显得突兀起来似的,刘小兰穿着高跟鞋,迈着生硬的步子,刻意放慢了脚步,心叹,“梁翠芝竟然也有了这种高雅的生活情趣。”

梁翠芝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杯里的咖啡,刘小兰来到她的面前时,咖啡杯里的咖啡还是满的,可早已没了热气。咖啡凉了,也就没味了。

刘小兰看着她的精神头,尽管来之前已经想象过她的样子,还是吃了一惊。不似从前那般家庭主妇特有的沧桑感,此时的她多了一份有点过头的雍容华贵。手指上,脖子上,手腕上,耳朵上,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戴上了金的,玉的,银的,刻意要把以前的寒酸日子遮掩似的。她那上下身段比例一点也不匀称的身子,穿着刘小兰曾经最喜欢的大牌,一件夸张的皮草套在她那短小的上半身上,连又短又粗的脖子也找不到了。刘小兰怎么瞧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一个老太太穿上了一个花姑娘的棉袄。

她穿着这么不相称的衣服,是真觉得自己穿得好看呢?还是故意穿给谁看?刘小兰笑了笑,坐了下来,轻声的打了一个生硬的招呼,“翠芝,好久不见……”

梁翠芝忙起身,定定地盯着刘小兰瞧,她那神情比她那件皮草上密密麻麻的毛发还要夸张。她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皮草,以压住刘小兰带给她的震惊。

眼前的刘小兰,可还是她曾经所认识的那只令她无比羡慕的金凤凰?

梁翠芝高高耸起的眉骨上,那对新纹的眉毛挑了挑,她挽着刘小兰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呀!小兰啊,你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她这突兀的笑声,一下子惹得邻坐一对妇人双双朝她看过来,眼里嘴角都是嫌弃。梁翠芝回望一眼,忙拉着刘小兰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又说,“好几年没见你了,你过得还好吗?还真想你呢,我们打牌都常凑不齐一桌了。也没几个人和我去逛街,总是你不似他们那般小家子气,还是你最称我的心。”

刘小兰不动声色地听着梁翠芝唠嗑,心里却在笑,“是啊!谁像我那样,总不和你计较呢!除了我,谁会忍着你那总是攻于算计的心,总怕自己吃亏了,啥都丁是丁卯是卯呢!”

梁翠芝不停地说话时,把菜单推到刘小兰的面前,直叫她随便点自己喜欢吃的。这倒是一反常态的大方起来。

刘小兰可没什么享受美食的心思,只是随意点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好一会儿,梁翠芝说话停了下来,许是话说得多又说得急,将杯子里的冷咖啡像喝水一样的一骨碌喝完了。刘小兰看着她,脸僵着不动,扯着嘴角笑了笑,直奔她此行的目的,“你和老王这些年还好吗?老王可是升职了?那天,我妈说你去了老家找我,还买了好些东西,你真是太客气了。”

梁翠芝低头避开刘小兰的视线,面色不再那么平静,她拿着汤匙在空杯里搅动着,转过这个话题,“小兰,浩浩可有消息了?”

刘小兰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瞅了眼梁翠芝,痴痴地望着玻璃窗外拥挤的人流,车流。

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怎么就是看不到她的浩儿?

刘小兰出神的望着窗外时,梁翠芝正好安抚住了她那颗兵荒马乱的心,她打破沉默,“小兰,你和张良明联系过吗?”

刘小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望向梁翠芝,顿了会儿,才说,“昨天,他联系上了我,是找你要的联系方式吗?”

自从刘小兰离开那里后,她换的手机号码谁都没有告知,通讯录里只有她为数不多的几位亲人。

梁翠芝看着刘小兰,用一种让人猜不透的复杂神情说话,“张良明前几天上了我家一趟,他交代了老王很多事情,他出了大事。他找不到你,便只好委托我去你娘家打听你的消息……”

刘小兰平静得就像一池死水,梁翠芝瞧了她一眼又紧接着说:“后来,我就去了你家,你不在家,我向你的家人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回到城里,我就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张良明。他联系过你了吗?”

要不是看到刘小兰眼角淌下了两行泪,梁翠芝还真以为刘小兰没有细听她说话呢!泪水的热度让刘小兰开了口,“昨天…他打过电话给我……”

梁翠芝当即放下在空杯里搅动的勺子,急切地问道:“那,你有没有去见他一面呢?”

“我们都弄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见的呢?浩儿也没找到,我恨他都恨不完呢!” 刘小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了的苦咖啡,她苦笑一番。咖啡到她的嘴里,却一点苦味都没有。

梁翠芝叹了口气,流露出一份真性情,她真是为浩浩感到惋惜,“唉,可怜的孩子,多好的一个娃,你俩闹出这么大的一个差错啊!”

又是一阵沉默,“那,你知道张良明的事情吗?” 梁翠芝小心翼翼地问。

“他能有什么事呢,他不正好过着金屋藏娇的日子。” 刘小兰用不高不低,不急不慢的语气说话,仿佛这个人和她已经没有关系。

梁翠芝抖了抖身上那件松垮的皮草,密密麻麻的毛发顿时像被风吹过的麦浪一样,抖得像一阵波浪。仿佛这件事她才是主角似的,反而显得刘小兰成了一个观影者。梁翠芝嘴角向下弯出一道弧线,眉毛挑得比眉骨高,神情带着嘲讽,“什么金屋藏娇,我看是藏的毒药呢!是慢性毒药,把人慢慢的毒死了。张良明就是被这个女人毒死的,走得没了方向,便再也回不来了。”

刘小兰听着这话,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她望着梁翠芝显然比她气愤的神情,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上个月被人举报,事情揭露了,贪了三百多万呢!” 梁翠芝做出一副膛目结舌的样子,朝着刘小兰夸张地竖起三根染了红指甲的手指头。

刘小兰喝着咖啡的手抖了抖,她极力保持平静,让自己看上去不以为然,缓了缓,才又说,“自作孽不可活,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没有那么多的钱,人的日子还更好过呢!”

梁翠芝瞅着刘小兰,她一贯的高傲和追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一副她越看越陌生的冷漠,淡然。她叹了口气,像是说给自己听,“钱是害人,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一念之间,好人和坏人仅仅隔着那一条沟。一脚跨过去,好人就变了坏人。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是为了多几个钱呢?张良明就是被钱和女人害死的,好好的一个人,说没都没了。”

刘小兰端着咖啡的手无法克制的抖了起来,杯里的咖啡洒在了新买的白色棉衣上,还有那条黑色的宽大阔腿裤上。那团团褐色的印子躺在那一片白色里格外醒目。张良明就像这团污渍,在刘小兰茫然的脑海中又一点点地显现出来。她越想擦掉,污渍反而扩散得越快。她慌忙把杯子放在桌上,眼泪却不争气地滴落在了手背上。

“他……怎么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眼泪背叛了她,她只得收起她的伪装,惊慌地瞪着泪眼直视着梁翠芝。

梁翠芝满脸疑惑,把上半身都搁在了桌面上,她伸手抓住刘小兰的手臂,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嚷了起来,“你不知道吗?昨天下午他自杀了,从公司楼顶跳下去的……”

刘小兰全身振了一下,双手捂住激烈颤抖的嘴唇,还有牙齿也在颤抖,她想大声哭出来,却发现发不出声音。难道昨天张良明是在和她告别?

再望向咖啡橱窗外时,刘小兰却什么也看不见。她盯着模糊的影像,喃喃自语,“他走了,浩儿也不见了,我却还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苟活着……”

刘小兰那颗被坚壳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心,此刻,还是被连皮带肉撕裂开来。血淋淋的一片,叫人不忍直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说断就断了,连影子都不见了。从前,他们也是好好的,后来,怎么就变了。她除了恨,还有埋在心底深处的情啊!早知道他是走这一步,我该去见他的,见他最后一面,好为我们的那段情也揪住一个影子。

卸掉那块沉重的坚壳,一颗软绵绵的心顿时失去了支撑怂拉着。刘小兰无力地将整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梁翠芝也跟着掉下了眼泪,她站起身来,越过桌面去安抚刘小兰时,惊讶地发现了她头上稀稀疏疏的白发,这真让她意外。好像看着一只白天鹅在她的面前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只麻灰色的土鸭。

梁翠芝将伸出去的手悄悄地收了回来,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面上,瞅了好一会儿,往前一推,推到了刘小兰的手肘旁,“小兰,这是张良明生前委托老王交给你的东西。他一直愧疚了这些年,他很自责,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刘小兰缓缓地抬起头,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文件袋,当她打开袋子时,梁翠芝清晰的看到了一颗悬在睫毛尖上的眼泪滴落在袋口上。

袋子里面装有一张银行卡,一本房产证,还有一块张良明生前佩戴的劳力士手表。刘小兰打开房产证,那是价值不菲的一套150平的某市区高档住宅,里面赫然夹着一张信纸,那是张良明早就写好的遗言。

“小兰,对不起,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不配再见你。这个家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由我来承受,我有愧于你和浩儿,是我的贪欲毁了我们这个家,曾经也那么美好的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你把浩浩找回来,一起好好的活下去。这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加浩浩的生日尾数,里面有60万块钱。这块手表我戴过,留给你和浩浩作个念想。还有那套房子是我为你娘俩安排的一处安身之所,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走了,下辈子,我再来做你们的家人,弥补我这世对你们的亏欠。”

刘小兰紧紧的捏着这张信纸,就像紧紧的抓住一个她不愿失去的人。眼泪又一滴滴的滴在了那张油亮的绿色银行卡面上,还有信纸上,泪水顿时模糊了张良明的字迹,刘小兰忙用手揩去泪迹。

她,还是在乎他的,只是过了头。像洪水淹没了道路,她走了错的那条路。

“翠芝,他做事一向很小心的,怎么会被人举报了呢?” 刘小兰凭着对张良明的了解,似乎这是一个被误判了死刑的人。她记得张良明做事的方式,总是前后都会铺垫好的,即使事情败露了,他总能找到空子全身而退。

梁翠芝眼里闪过一阵惊慌,她避开刘小兰的灼灼目光,埋下头,用一句话塞了回去,“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梁翠芝低头自顾自地用手指梳理着皮草上的毛发,她不出声,刘小兰也不再问。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和她说的岂不是一个道理?以前,只不过是没碰到鬼而已。

“翠芝,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刘小兰紧紧拽着袋子,缓缓站起身来。

梁翠芝也慌忙站起来,急切的开口,“小兰,对不起,我……”

梁翠芝鲁莽的动作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刘小兰停住了脚步。

“你帮我保管了这些东西,我该谢谢你才是。” 刘小兰不想再在这个让她压抑的地方呆下去,她想一个人躺在床上好好的静一静。她一路扶着咖啡厅的桌子,缓缓的移动着脚步。

“小兰,你好好的活下去,把浩浩找回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吧!还有,忘了告诉你,那个女人也死了,张良明用安眠药弄死的,两人都走了……” 梁翠芝在刘小兰缓缓移行的背影后说着这话时,眼泪也模糊了前面的那团影子。

刘小兰听到这话时,没有回头,只是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消失在热闹拥挤的街市。

刘小兰走了,梁翠芝又点了一杯咖啡,咖啡也忘了加糖,心里的愧疚让它尝不出咖啡的苦。

原来,这个告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而老王听了她的枕边风,再借着她在背后扇的那阵阴风,才接替张良明走马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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