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三清殿”上,大殿内,一片肃穆,主位上空无一人,偏座只有一位性如烈火的玄武长老,吹胡子瞪眼下,好似正在懊恼。
下方,李清风脸上一片阴霾,身上好似带伤,气息不稳。
智空大师金色袈裟胸口位置,留下了一处显而易见的漆黑掌印,他脸上宝光一片,看不清真实。
王师子凤眼微眯,手中把玩着一把漆黑如墨的古怪剑气,好似正在沉吟。
白夜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看似不经意间,眉间也有些忧愁。
而那个古怪大汗,双眼紧闭,四周一股可怕温度缓缓沸腾,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身后巨大的刀鞘似乎换成了厚实的布条。
殿外,酒老道面沉入水,闯入进来,大声嘲讽道:“紫青,南风,九真,再加上你不悟,四大长老这么丢脸,竟然拦不住一个入了魔的空灵子?”
玄武长老不悟站起身来,瞪眼骂道:“老东西,你除了会马后炮还会什么?天天抱着你那个破酒壶醉来醉去,关键时候,连个狗屁人影都见不着,说得轻巧,你当真以为空灵子是那么好对付的?莫说入魔后,即便没入魔前,凭你这把老骨头,挡的了几剑?”
智空大师站起身来,道了声佛号,劝说道:“两位都是修道高人,如今之际,莫要再争吵不休,还是想一想,怎么善后吧。”
酒老道狠狠灌了一口酒,挥袖喝道:“还想什么想,打就是了,早看那三个老家伙不爽了,如今正好,也不算违背门派禁令了,怎么?难不成等他们把咱们一个个收拾了,让那些魔崽子快活?”
李清风震碎座椅,浑身气息浓郁,怒声道:“欺人太甚,伤我女儿不说,还将我弟子长生桥打碎,让他成了一个废人,如此大仇,让我如何忍耐,尔等若是不愿出手,本尊一人一剑便了,好去领教一下,掌教真人的道法长存,是如何的了得。”
王师子叹了口气,收起了那把黑色剑气,佛然道:“外患未除,内忧丛生,此乃不祥之兆,虽说如今依旧有许多修道高人不断赶来蜀山,可是,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如今的蜀山掌门,已经彻底魔化,连带三大长老全部重伤昏迷,恐怕人心惶惶,最后不攻自破。如今之际,我等绝不能再祸起萧墙,被魔气重伤之人,一定要严加管制,绝不可掉以轻心,这古怪魔气可怕至极,传染性极强,目前暂时没有找到什么好办法压制,南海几位道友虽说用先天真气结合阵法,使他们陷入魂魄沉睡的状态,可是并不能长久,我怕,接下来,会有大麻烦。”
白夜品了品杯中茶水,也只觉得经淡无味,便叹息道:“虽说我是中土神农一脉,天生百毒不侵,只是,这魔气乃是不在五行之内的玩意,即便道法高如空灵子,也依旧压制不住,可见其难缠。”
他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拍手,含糊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如果能去活捉一只魔族高手,强行搜魂之下,也许会有奇效。”
酒老道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道:“放屁,你当那些魔崽子是马路上的白菜么,拿什么去捉,更何况,镇魔井内,危险重重,即便我等一同下去,也是九死一生,你这主意,不成!”
白衣看着他,冷嘲道:“怎么?洒家这个办法若是不行,你且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若是喝酒能解决问题,估计你现在早已经飞升仙界了吧,还在这里指手画脚?但凡有办法能解决,也不至于落个如此田地,空灵子的下场你是没看到,那魔气之盛绝不是附体那般简单,我推测,这玩意大概是和附体之人的境界有所关系,这下,咱算是哉了个大跟头,我等众人中,若是说单枪匹马,谁也不敢说稳胜空灵子一筹,只是你们发现了没有,入魔后的空灵子似乎灵智不是特别高,只会提剑乱砍,只是那把古怪黑剑,很是诡异,能够吞噬灵气,若是被近身,随便一剑,便就只能等死了。”
那一直闭眼的大汉,睁开双眼,淡然道:“我去。”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好似在掂量着什么。
不悟点了点头,叹息道:“也只有如此了,剑兄可还有什么需要蜀山帮忙的,只要是你所需要的,无一不可。”
大汉木然摇头,只是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大刀,轻声道:“生死有命,只求痛快杀一场。”
智空大师走上前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剑施主还请带上老衲一起,为你护道一番,免受那魔气钻心之痛。”
大汉这次并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头,随后,起身离开大殿,丝毫不拖泥带水。
酒老道闭上嘴巴,默默的看着他们两人离开,幽幽叹息,不自主的朝着祖师祠方向看去。
禁地之中,一处巨大的天然八卦图布满四周,几根石柱看不清真实,上面刻满了符文,石柱顶层,几个人影盘膝而坐,身上不断有黑气冒出,又被四周真气消磨殆尽。
八卦图中间,一个粉衣少女,脸色惨淡,头顶处悬有一把青色小剑,无精打采,身前一个虚幻的阴阳双鱼,缓缓而动。
蜀山后山一处宅子里,林啸天不复往日里的活泼,低着头,蹲在门槛外,默然发呆。
屋内,不凡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亦翔,面色不忍。
一旁的墙壁上,挂着个半截剑鞘,晃晃悠悠。
李清风负手缓缓走进门内,撇了眼发呆的林啸天,也没有训斥,只是看了一眼,并无言语。
他走进屋内,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弟子,看向不凡问道:“为何当时不拦着你师兄?”
不凡低下头,肩膀微颤,并无回话。
李清风好似心中有一股无名之气,撇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汤,厌恶之色更重,挥袖间,将它打翻,嘲讽道:“都成了一个废人了,还喝这些仙家灵药有个屁用,真的是长能耐了,多威风啊......”
说到后面,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恨自己这个当师傅的,没什么出息,女儿护不住,弟子保不住,最后,都落得个如此下场。
林啸天红着眼,跑进屋内,大声道:“师尊,让我去吧,我要给大师兄报仇,我要杀了它!”
李清风猛地一挥袖,将他打翻在地,冷哼道:“凭你?你可知他是谁?莫说是你,哪怕是本尊出手,也只能是非死即伤,本事不大,口气到不小,若是有这心气,早干什么去了,练剑不上心,到了关键时候,只能帮倒忙。”
不凡在旁边低声劝道:“师尊,小师弟也是好心,只是不忍看大师兄被如此对待,我等众师兄弟,当为大师兄报仇。”
李清风缓缓平息怒火,挥袖道:“你二人随我到门外来。”
当最后出去的不凡关上了屋门后,躺在床上,一直闭眼的男子幽幽睁开双眼,满是疲惫。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筋脉好似全部废掉,只能苦笑自语道:“还好,最后还是赶上了......”
他想起那少女最后看着自己的那一眼,脸色温柔,布满笑意。
屋外,李清风吩咐道:“不凡,去召集古剑锋所有弟子,让他们赶来蜀山,另外,带上我的信物,去一趟那个瞎子府上,就说那件事,我同意了,但是,他必须为我出手一次,更何况水龙真人已经仙逝,他没了后顾之忧,只管出手便是。”
随后他看向这个最小的弟子,冷哼道:“听着,有一件事很重要,也只有你能办得到,我要让你去一趟蜀山空明洞,用你的天赋,睡一场大梦,唤醒那里残余的北极元光,你若能驾驭它们,便能为你大师兄报仇。”
打发了两个弟子后,李清风重新推开屋门,又随手关上,缓缓走到桌前,坐了下去,自己倒了杯清茶。
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整壶清茶,随后看向床上昏迷的弟子,淡然道:“还装什么睡,既然醒了,便与我聊几句。”
亦翔好似真的睡着了,依旧紧闭上眼,好无知觉。
李清风自嘲道:“我这个当师傅的,确实挺差劲,当年狠心拆散你们,如今,又让你救了他一次,更是搭上了最重要的东西,也不知,我这样选择,是对,是错。”
“你是为师收的第一个弟子,还记得那个时候,为师带着你一起去接悦儿和他娘,后来,便发生了那件事情,她恨我这个做爹的,不是没有道理,后来,你便代替为师陪着她,日日夜夜,除了她死去的娘亲,便只有你,真正走进了她的心里,以至于后来,即便我把你们分开了,让她悄无声息走了我的剑道之路,性格慢慢转变,变为无情之人,因为大道无情,想要走向更高处,唯有断绝七情六欲,只是不曾想到,你这孩子,这一等,便是十年,最后,把一切都深藏于心,连我都瞒了过去,如今,你便成了一个废人,恐怕以后,连世俗的凡人都比不上,而悦儿已破开元婴瓶颈,大道可期,寿元更是有千年之久,你修为全无,拿什么去和她比?”
亦翔依旧不曾睁开双眼,只是声音微弱,坦然道:“在师尊眼里,也许修为大于一切,大道更是一切之上,而我不同,若是此生,不能去爱一个人,守着她,伴她左右,那么所谓的长生,在我看来,不值一提。”
李清风转过头去,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迟迟不曾跻身元婴境的原因吗?你可曾想过,若是当日,你已有陆地神仙一般的修为,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亦翔好似无力再反驳,声音飘忽不定虚弱道:“事已至此,说再多已是无用,待我能动身之后,便自行下山,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渡过自己的余生,还请师尊为我保密,莫要告于他人。”
李清风两条火红眉毛一轩,嘲讽道:“若是悦儿来问我呢?”
亦翔惨笑道:“那便告诉她,我已经死了,相忘于江湖吧。”
李清风笑道:“你觉得,凭她的性子,我能瞒得过去?更何况,我本就有愧于她,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屋内,亦翔大口喘息,胸中刺痛不已,他嘴唇带血,咬牙道:“师尊,你要我如何?”
随后,一阵清风扑面,他好似被施展了定身术,魂魄身体皆都停止了运转。
李清风双指作剑,刺在他的眉间,冷哼道:“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求我,不愧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本尊虽然不曾有什么大本事,也是一位即将突破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不过是为你重新修建一座长生桥,又有何难?不仅如此,我这毕生所学,所有秘术自然有你来传承。”
“这场大战结束,本尊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可是,我古剑峰传承不可断,不然九泉之下,我无法面对历代掌门,再说了,我辈剑修,若不能为这片天地出剑,还有何用?真去当那万年乌龟不成?白让那群魔崽子笑话千年,本尊战死后,你便告诉悦儿,当年是他爹错了,不该就此回头,错了就是错了,等到了下面,在去给他娘道歉。”
亦翔昏昏睡去,身上冷汗湿透,只是体内一股莫名黑气消散,脸上重新焕发生机。
李清风双眼有些疲惫,收回神通,如此传承,哪怕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他给这位大弟子盖好被子,注视良久,最后化为一道清风,消散开来。
数年前,一个喜欢穿着粉裙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满是清泪,她朝着自己一声声问道。
“为什么,你是剑仙,你却救不了我娘亲......”
“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的一个爹爹?”
“为什么,你不为娘亲报仇,一个人回来?”
山巅之上,李清风放声大笑,身后剑气纵横,他化为一道璀璨紫光,直接撞向镇魔井封印。
曾经,那个一口吞噬了可怜女子的大妖,被自己重伤之后,躲入蜀山镇魔井内,自己仗剑而来,却被蜀山掌门所阻,劝说下,黯然离开此地。
李清风破开封印,闯入封妖门,一剑划开天幕,看着躲入这片空间内的大妖怒声道:“孽畜,出来受死。”
一剑荡开,好似刮起了一场大风,百里内,所有树木被拔根而起,海水倒灌!
这一日,李清风剑斩大妖“黑鸪”,而后,被其余数个同境大妖联手压制,重伤之下,连破数个界面,最后,在镇魔井外,坐化而去。
死前,手中长剑已崩碎,剑尖之上,挂着一个大妖头颅,死不瞑目。
他嘴角含笑,好似快意无比。
同时,镇魔井最底层,一个大汉浑身浴血,面色狂热。
他站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大门前,一拳轰了过去!
身后,一个面色枯槁的僧人,双手合十,四周绽开无数莲花,清香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