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爱回忆的人,远远近近的人和事,总在眼前浮现,有的清晰,有的缥缈,却挥之不去。
最早的记忆应该属于故乡的那个黄昏。不到三岁的我病了,感到很不舒服,不停地哭闹。母亲背着我走出家门,边走,边轻轻地哄着我,一直走到门前不远处的菜木树下,两只脚交替地微微颠着,嘴里轻轻发出"欧哦欧哦"的声音,我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安静地趴在母亲的背上,看到前方的夕阳缓缓落下,落下。山顶上的天空被染成一片眩目的红。头上,偶尔有几片叶子落下来,飘到旁边的茅草屋顶,或者石堆上。
然后,我安静地成长,安静地看着周遭的世界,陆离杂陈,斗转星移。
一天下午,我看见头顶偏西北的天空中有一长串连在一起的闪亮小球,排成一条直线,缓缓地向西南方向移动。直到,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夏日白昼天空中闪亮的星星,则来自东南方向。它们由远而近,变大变亮,随后,有的越飞越远,有的,就在头顶的天空陨落,飘下一些糖果、饼干,甚至会自己转动的手表,还有花花绿绿的纸片和画册,告诉我远方的世界精彩而又令人神往。
我一直弄不明白,同龄的冬元从他县城舅舅家带回的万花筒里,为什么每次变出的图案都是规则的六边形。
还有小伙伴从村外带回的洗手子,这种让我同样好奇又想拥有的如拇指般大小的黄色果实,有着腊质的稀疏折皱,会在水中搓揉出泡泡,此后却再也没有见过。
有些东西会让我恐惧不安。电影里的枪炮,远处的山火,都会把我吓哭。稍稍长大,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并不真实,有些东西遥不可及。
真实的东西当然更多。
每天清早,父亲和所有勤快的乡亲一样,将昨晚已洗过的碗筷再洗一遍,搓洗筷子的唰唰声是我最早听到的起床号。
如果还起不来,几十分钟后打油茶时“铎铎铎”的声音加上“吃早饭”了的叫唤会让我们再也不能恋床。
我恋恋不舍的床,只是两条长凳加两块木板,上面铺了一层稻草,再加一张四季不变的草席。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床上,也做过五彩斑斓的梦,这些梦,有的成了现实,有的,永远是梦。
记忆中的夜晚是属于煤油灯的。一大一小的两盏煤油灯,分别照亮昏暗的灶屋和卧室,分别照亮现实的劳作和虚幻的精神世界。头发因为靠得太近被油灯烧焦的味道,一直飘到记忆的最深处。
我的动物伙伴也从来不会在我的记忆中缺席。此起彼伏的狗吠鸡鸣、牛吽鸭叫是最平常的乡村协奏曲,夏天的蝉鸣总是让人心烦意乱,而夜里的蛙鸣和夜禽的嘀咕则让人心旷神怡。
其实,好多东西都已经面目全非,物与景,人与事,都已经老去或者改变,甚至不复存在,可我仍想让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文字里复活、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