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〇昔孔子疾甚,子路虑及身后之事,欲以家臣治其丧,盖从流俗之见以尊圣人耳。病间,病稍愈。行诈,非礼举动。谓由之行事向来诈而不实也。时夫子去位不当有家臣,人皆知之不可欺也,而为有臣则是欺天而已。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引以自归,其责子路深矣。二三子,诸弟子也。臣礼就养有方,弟子无方。故依臣礼葬,是谓大葬。死于道路,谓弃而不葬。前谓家臣之不当有,此谓家臣之不必有也。
〇此章见圣人守礼以正,不自欺也。圣人致谨于死生之际,将些小错失看作天来大。又将门人罪过担在自家,何等严切,无非自策自厉也。曾子将死,起而易箦,曰“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与此意同。而子路意实尊圣人,而未知所以尊也。贤人之学只是择善不精,才动便有过当处,便是恶。家臣之举,理不合如此,非欺天而何?天者理而已矣,欺天者谓不信于理也。杨氏曰:“非知至而意诚,则用智自私,不知行其所无事,往往自陷于行诈欺天而莫之知也。其子路之谓乎?”可见爱人者,当爱以德;敬人者,当敬以礼。庶乎理顺心安,而无逾越之失也。
9.12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櫝(yùndú)而藏諸,求善賈(gǔ)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〇韫椟,收在匣子里。贾,商人,引申为卖买。沽,售卖也。诸,之乎合音。子贡以孔子有道不仕,故设此二端以问也。孔子言固当卖之,但当“待贾而沽”,而非“求贾而沽”。沽同,而待与求不同也。
〇此章言孔子藏德待用也。君子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士之待礼,犹玉之待贾也。礼记聘义篇曰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儒行篇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盖儒者人所需也,既为人所需则当待人之需,故曰待贾。易传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若伊尹之耕于野,伯夷、太公之居于海滨,世无成汤文王,则终焉而已,必不枉道以从人,衒玉而求售也。圣人用舍行藏之心可见矣。盖藏则抱道忘世,圣人不忍;求则枉道徇人,圣人不为;惟待则循乎天理,而安于义命之正,圣人之出处,诚时中之道也。
9.13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〇九夷,东方之群夷。子欲居之,亦乘桴浮海之意。陋者,以无礼义也。君子所居者化,则陋有泰也。
〇此章明孔子以道正天下之自信也。或谓九夷,嵎夷之地,今朝鲜国也。昔武王克殷,释箕子之囚,箕子不忍为周所释,走之朝鲜。武王因而封之,后为武王陈《洪范》九畴,以明天道。孔子既不得用于鲁,自以殷人思箕子之风,故欲居其国也。初,箕子受封于朝鲜,推道训俗,教民礼义田蚕,至今民饮食以笾豆为贵,衣冠礼乐与中州同,以箕子之化也。故孔子托之,以明礼义由贤者出,有君子居而化之,夷变于夏矣,何陋之有?是上下古今,东西南朔,道自无外,此心同此理同,圣人之化原无分于中外也。
9.14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〇反鲁,事在鲁哀公十一年。时孔子六十九岁,知道终不行,退而删诗书,定礼乐,故乐音得正。乐音得正,所以雅颂之诗各得其本所也。雅颂是诗义之美者,美者即正,则馀者正亦可知也。
〇此章是孔子自叙正乐之事也。礼乐是治天下大经大法。春秋之时,周道陵夷礼乐大坏,遗籍虽在而守府无人,日流于散乱矣。圣人之道不行,而思欲以身留文武之道,传之万世,故自卫反鲁之后,惓惓正乐焉。雅颂失所,则郊庙朝廷之礼壊,而治理塞矣。先王所以正心修德,洽神人,和上下之意冺矣。失在乐章,病在世道,圣人身任正乐之责,使文武之道焕然复明于世,厥功伟矣。(刘宗周)是时周礼在鲁,然诗乐亦颇残阙失次。孔子周流四方,参互考订,以知其说。晚知道终不行,故归而正之。
9.15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〇酒困,犹今言酒后乱性。何有于我,从何而有于我,追不足也。言孔子于忠顺孝弟哀丧慎酒之事,自省精进也。
〇此章是圣人于庸德之行常见不足也。人于伦理日用之间,虽甚卑近、甚微小之事,视之若易能,而其实每多欠缺。即如出而在邦国则事公卿,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忠顺,而不失上交之道也。入而在家庭则事父兄,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孝弟而克脩子弟之职也。若有丧事,不特三年之丧,即期功缌麻皆不可忽,必于情所当致礼所当尽者,不敢不勉力以从也。至于饮酒,原以合欢,若饮之过节,易于乱性而为所困,必操存有主,勿使多饮,至神昏气乱也。此四者,虽若近易,然身体而力行之,工夫却极细密,道理却极广大,非仁熟义精、涵养纯粹者不能也。以我自审,何者有于我哉?可见为学当不忽于卑近,不遗于微小,诚能于天理之当然者求尽其量,而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虽希圣希贤,不外是矣。(日讲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