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上课铃响了,我放下还没吃完的饭碗,提起草绿色的书包飞快地向学校奔去。学校就在老宅靠东边的一个大院,从我家到学校就两分钟的路。穿过两个吊脚楼便到了我的教室后面,但必须继续往前走穿过大礼堂再折回来从前门才能进去。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还好老师还没到,我便松了一口气。
要是迟到被老师抓到那多难堪呀,我可是班长,手臂上还戴着三条杠的徽章呢!(少先队大队长)那时候就有一股倔犟劲,非得争个班长当,就一次由班长换成学习委员还伤心了好几天。
时下正值农忙季节,估计幺爷爷忙了一早晨的农活也才会来晚了。幺爷爷便是我们的老师,语文老师是他,数学老师是他,品德课也是他,音乐课还是他。不过到小学六年念完,他就从来没给我们上过一节音乐课。幺爷爷教我们读书从来不用普通话的,不过那时我们学校一共五个班的老师都不讲普通话。只是到我们小学快毕业时调来的老师才是讲普通话了。不过幺爷爷却是教得算很好的老师了。幺爷爷很严肃,对教学一丝不苟的,但又因为很少笑容,所以学生都好生怕他。幺爷爷教完哥哥又教我,教完我又教我弟弟。那时条件的确是差,但每每回忆那些时光我却感到是甜的是快乐的。
放学时,幺爷爷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包含我在内:“你们几个回去叫你们父亲来把学费交了,这学期都快结束了。”于是感到面上火辣辣的,很没面子。那时候一学期三块六毛钱。本来我们家条件还是算不错的,在集体制分下户的时候,父亲便承包了集体时的加工房,给人家加工打米,做面条。只是头年腊月时超生了弟弟,被罚了款,所以生活变得暂时拮据些了。
放完学我便缠着父亲去交学费,父亲便让我给幺爷爷讲再拖几天吧。我可生死不干,第二天便以不去上学来逼父亲去交学费。父亲只得去借了几家凑齐给了我。我如实重负地向学校跑去。如今想起父亲的不易亦是心酸得很。
大伯还是一位民办教师,大伯教的年级比我们高一级,教室跟我们中间隔了一间教师办公室。
大伯教学严谨又活泼,我才念小学时大伯也就四十来岁,比我父亲大两岁。第一章中我讲到过大伯跟我父亲是至交。打小俩人都有共同的兴趣:爱运动,打篮球。而且拿现在的话来讲他们俩都长得十分的帅气,时刻都充满了活力。
那时候学生都怕老师,不大敢跟老师讲话。可大伯的学生跟大伯却很是亲近。大伯的教学方式可是我们学校最先进的了。他有绝对完整的课程表,一定会按课程表授课。而其他老师几乎上是不写课程表的。大伯的课程表上除了语文,数学,品德外还有音乐,体育。甚至还有兴趣课。
大伯有一台脚踏风琴,全校五个老师只有大伯会弹。一到音乐课,大个儿的学生就帮大伯把风琴抬到讲台前。大伯打开琴盖,两只脚放在脚踏上,两手熟练地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熟练地弹奏起来。只见大伯的十根手指在琴健上欢快地跳来跳去,双脚十分有节奏地一上一下踩着脚踏,目光随着手指的跳跃而迅速地移动。时时点头,时时晃头,在重音时,头会一下子仰起来。
“预备,开始,”大伯弹完前奏对学生们示意开始唱了。学生们便跟着大伯的韵律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唱歌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大伯的学生真令人羡慕!
也会逢到我们先下课了大伯还在教音乐课,便挤在他们教室门缝处眯着眼往里瞅,一个个小脑袋挤来挤去,恨不得把门给挤掉似的。还会摇头晃脑跟着哼。
体育课大伯一般都是教健身操打篮球居多,因为根本就没有体育器材。原本操场上有两个篮球架子的,但不知为何其中一个却在有一天不知去向了。所以大伯就只能教他的学生们投栏了,也从没有过篮球比赛。但即便如此,学生们还是高兴得很。
我们也有自己的乐趣,课间时会玩“斗鸡”游戏,就是把一只腿盘到另一只腿的膝盖上,单脚跳着用盘起来的膝盖去撞同样盘着膝盖的同学,被撞到地上的算输。还会玩“斗牛角”,就是高一点的同学背着矮一点的同学,背着的同学十指相交握成拳头伸直去顶另一位被背着的同学,谁先从背上掉下去谁算输。学生们的乐趣倒是不少。
大伯待我如亲女儿。不是农忙时,每天上课之前和放学之后他都会上我家去坐坐,和父亲即使不太多的讲话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默契和感情的深厚。他看见我,总是会出一些题来考我,我要是答上了他便会眉毛舒展,一脸祥和。
在学校最东边的教室是六年级,那个班最后一季,结束后便没招过生了。六年级有很多高个子的学生,因为他们已经十五六岁了,那些年农村不重视教育,想去读了又去,不想去读了便不去就是。前边我讲到正值农忙季节,孩子们都要忙着帮家里干农活。很多时候头天很晚了还在坡上砍柴割草,第二天天不亮又得随父母去干活,尤其是大一点的孩子。所以上课时他们会因为困倦而打盹儿。
这一天是周六了,低年级的先放学,部分学生便爬到六年级的门口或者是窗户上朝里观望。这时一位睡得正香的学生被老师发现了,于是老师便大声叫他:“徐同学,徐同学……”叫了好几声,徐同学便稀里糊涂抬起头来,懵懵地望向讲台:“娘,又要上坡啦?”于是教师里的同学哄堂大笑,爬在门口的,窗户上的便跟着一起笑。徐同学在大家哄笑声中回过神来,然后脸憋的通红。
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作文,题目围绕家乡的山水来描写。我便写道:我的家住在百年老宅里,位于秀丽的狮子山脚下,狮子山因形状像狮子而得名。在狮子山的半山腰有很多泉眼,泉眼终年泊汨地冒着清泉,山泉水甘甜得很。在我家屋后便是竹林,有金竹,楠竹,瓷竹。村民们砍了竹子回来划成两半,把中间的节刨平。然后一段一段从泉孔处接起来,一直接到家中水缸上,泉水便顺着竹子流到水缸里。(那时家家都有石头做的水缸)。是狮子山的泉水给了我们甘甜,狮子山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方便。整个老宅便偎依在狮子山脚下,被她宠着,爱着,保护着。
秀丽的狮子山还有极其神秘的有依据的传说,下一篇我们一起走近狮子山去探索它的神秘吧。
冬天的时候,天气太冷,学生们便会提了火桶来学校,那时的火桶是用木块镶成的,有圆的和方的。在底部做一个十字架,然后放进去一个陶器盖子或者瓷器钵子,在里边先加一层冷灰,然后把烧燃的炭放进去,再盖上一层灰,便可以取暖一天了。但对于天真烂漫的学生们可不会只把火桶当取暖器用。他们会偷偷地从柜子里抓一把玉米粒和黄豆放进口袋里,等岀了家门便抓几颗玉米粒和黄豆放进火桶里,一会儿火桶里就发出噼啪噼啪玉米和豆子炸开的声音。于是便用已准备好的细竹块或树枝当夹子迅速地夹起玉米粒或黄豆放在手心摊一下,尔后赶紧往嘴里一塞,只听得滚烫的豆子和着唾液发出嗤嗤嗤的声音,然后咧着牙齿慢慢咀嚼起来,一股热气便从嘴里冒了出来。有的会用妈妈用完的百雀灵盒子装一盒豆子放进火桶里去,过一会翻一下,翻了几轮便夹出盒子凉一小会儿,打开来香味四溢,让学生们都馋得咽口水。能拥有这样一个百雀灵盒子可让人羡慕啦。不过没有这个盒子的学生们依然会用老方法把豆豆撒到火边,只不过有时来不及会烧糊的,糊了也没关系,夹了出来一样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只是烤火桶的学季教室总会多岀些嘴角长黑胡须的猫来。又或者是满教室弥漫着烧糊的玉米粒,黄豆粒味,还伴随着几缕黑烟飘来飘去。
我已经是六年级学生了,幺爷爷便开始给我们补课了。平常上午九点上课,下午二点半放学。四十五分钟一节课,课间休息十分钟,中午休息二十分钟。现在要四点钟才能回家了,学生们正长身体呢,是忍不住饥饿的。于是上学时就会从家里带一碗饭来,多数是用瓷碗装好饭,盖上盖子再用手帕包严实,即便如此到中午过后一样也是冰凉了。但学生们依然吃得很香。
直到有一天,大家都不带饭了,原因是头一天大家吃完饭后便用筷子敲着瓷碗瓷盘,并且学着道师先生的模样念念有词地为逝者诵经。巧得很的是三娘第二天便死了,她才二十多岁,之前好好的,没生病,甚至死前都没岀现任何症状。三娘家就在学校路坎下。于是宅子里有传言三娘的死跟学生们敲碗敲盘学诵经有关。学生们似乎也被唬住了,便不再带饭。据后来了解到三娘应该是吃了打了农药的李子中毒致死的。
升入中学后便很少回去学校教室看看了。等我成家后每次回家大伯都会上去与我们见面,我先生和我一样爱戴大伯。可是后来因为我姐姐(大伯的爱女)意外离世,大伯一下子变得沉默。再回去时,大伯依然会上家里来看我们,只是很少言语了。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我正在先生工作的单位院坝里晒太阳,来了同住老宅里的一位亲人,他带来的消息,不,对我来说是晴天劈雷的噩耗一一大伯走了,走得匆匆忙忙。是在晚上刚入夜时分,父亲急忙赶过去但还是未能和他说上一个字。父亲哭了,从我懂事以来父亲第一次哭。在大伯的葬礼上所有的学生,附近的乡邻都赶了过去,送葬的队伍从家里一直排到一公里多以外的墓地。我和父亲一样很久都无法从那份伤感中走出来。更遗憾的是大伯在一个月后将会成为一名正式的公办教师。即便是迟到了的职称也并不影响大家对大伯的认可一一他一直就是一位优秀的人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