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处满是荒草的山头向下走,踏着些旧时铁路枕木,下行倒不难。
只是这远离地面的山头,枕木打哪来?弟在前方探路,喊了声,有马粪!枕木是马驮上来的!弟的判断自有道理,只是我居住的城市,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马,马粪更是极其遥远的事物,是和西藏联系在一起的。我的意识有时也莫名的固化。
不久,看见了路途中第一处马粪。在烈日下,干燥,并无不洁之感。
枕木逐级安放,枕木底下、周围还铺了些小石子。顺着枕木向下,在两个山头间的凹处孤零零立着棵小树。稍稍在树下躲了时火红的日头,便又顺着枕木向另一座山头艰难地登攀。不久,枕木便没了。
路稍稍不那么好走了。看见一块牌子,马队运输的联系方式。这个城市一隅的山顶,居然也有广告。可是,什么样的人经营马队?马队又在哪?这隐密的山头悄然地改变着。居住在城另一端的我,如不是亲眼看见,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一场变化在这个山脉这个山头发生。
我爱这山。
这山所在的山脉绵延数公里,也许更长。她的不同段落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刚爬过的山头近年来被人们唤作草甸。秃秃的山头没有树,有的只是草。从山下爬来,也要穿林越树,到得近山顶处,就只是草了,以及修路的村民就地取材正在打造的石路,很快便断了。下草甸,迎面碰上枕木之路,想是马队极艰辛才一点点运来、铺设,没多长,被太阳晒得渗出油来,单在山头都能猜出这座城市的工业历史。
而眼前的山头,是没名字的。山下有个村落,人们唤作张家湾。这处山头往下走,有山溪。密密匝匝的山林中,湿气愈往下愈重,一条溪流忽然出现,完全颠覆我们刚刚经过的一路风景。粗犷的山顶,烈日烘烤下的草甸,荒芜在建的路,让人错乱了时空的马队广告,以及三五处马粪,坏掉的马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只有这溪流,一径欢歌地往下奔流。制造出水猛地坠下石壁时的冲击声,平缓处的浅吟低唱,满山林氤氲的湿气,倒是让人又惊又叹。无论世事变幻,你来还是不来,溪流只唱它不变的曲调。你彼时听此时听,听的不同只是你的不同。这片溪流所在的山林是我对这山脉最依恋的部分。哪怕没有名字呢。
她还有些段落,是我去过甚至熟悉的。比如胡家湾的山,也算没名字的,可也熟得很。比如月亮山、飞云山,这是有名字的。高中时代,一趟趟周末爬飞云山,在去往飞云洞的石阶上,和朋友促膝谈心,是桩放松的美事。只是谈心的朋友早失却了联系,飞云山也似乎被造访的人群改变了,飞云瀑布的水许多年不再得见,去往山上的路荒废处荒废得更加厉害,少了许多野趣,谁能想到山上近些年曾藏着个供学生玩耍训练的“军事基地”呢。只是这基地不知还在不在?
关于这山脉,我再知道的便不多了。有些地儿,去过,只是经过。这山脉春天桃花灿烂处不少,生机勃勃。哪怕城市工业史上曾轰轰烈烈地开山采石过,留下山脉一处处光秃秃的挖空的崖壁,直到今天,一些崖壁仍旧没能复绿,这山脉依然是这座城市最忠实的背景。从山顶往下望,她一边抱着一片湖,把一个山水相依的城,隔成两半。山这边的,山背。甚至在山脉中,有几处穿山而过的隧道,把两边连通起来。在山脉顶端无论哪一处,看城市不过一盘棋,往下用了劲地吼,城市听不见,人却极放飞。
是的,无论何时,这山脉总是城市生活最易见的背景。匆匆忙忙的生活洪流中,这山难得亲近一回。她只忠实地待在原地,接纳你的注视、思念。你如不是亲自造访,哪里知道她也在悄悄改变了点呢。
快下到山底,儿子摘得一颗枣。哪家的狗咬得厉害,我不觉弯下腰,拾些石块握在手心,心惊胆颤地下得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