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记得我们初见的场景。那年那天在幼儿园停车场,我注意到了她。当时她正倒车停入车位。那是一部车身很长的车,她从容地毫无压力地倒车进入园区狭窄车位。彼时,我刚拿到驾照不久,每每泊车尤为战战兢兢,恨不得有无限大的空间可以让我肆意停泊。如此,目睹她行云流水的操作,我对她的车技不由得心生赞叹。
我们一定是相视而笑了。离开幼儿园之前,她在临时找到的纸片上写下了联系方式。我们就那样相识。
当时,得知这个同样拥有亚洲面庞的她竟是日本人,我內心深处有些失望。我知道这源于幼时祖母讲述的日侵逃亡的亲身经历。尽管祖母已经去世几十年,但有些东西显然在我内心留下了烙印。于是,在后来的交往中,我对她友好,却往往很少主动联系她。好像如此这般,便不算是背叛祖母的情感。
然而,她显然没察觉我的克制。我们年纪相当,孩子们的年纪也相当。她家三个孩子,我家四个孩子。孩子们又都在同一个学校。我送给她我种的瓜果蔬菜,她也曾放心地把她的孩子们交给我照看。我不会日文,她不会中文,我们用英语交流。她除了有礼貌,还有天然的界限感。不得不说,与国人交往很容易陷入是非猜忌的复杂境地。但这个异国人,交往起来非常纯粹简单。
今天,我又收到她的鲜花。鲜花里竟还配有我熟悉的客家话里的“鲁基”(一种名叫铁芒萁的蕨类植物,是农村生活起居的重要燃料之一)。友纪子肯定不知道我幼年生活里几乎天天与“鲁基”打交道。毕竟,我不曾与她提起过我的祖母,也不曾与她提起过幼年时的“鲁基”。
谁知道呢?当你远离了故土,同样的花,甚至同样的草,在异域他乡顶着另一个名字出现时,都会在内心掀起或大或小的波澜。
我把近些年她送的花的照片发给她。她回了我一句:“You are a very important person in my life.” (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即便这般淡薄的我,对她刻意地不亲近,竟被她视为生命中重要的一个人。 也许,从日本远嫁到土澳的她,内心也有故事吧。
在土澳,持续给我送花的人除了友纪子还有谁呢?亲手插花送花的,除了友纪子还有谁呢?
(2023年07日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