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路上不孤单,“一被子”的回忆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但真正能记住的无不跟你的孤独有关。

因为孤独,即使相对无语,也早已深入走心。

红军姓什么我不知情,别人都叫他红军,这应该是他的真名吧。我猜想他爷爷在解放前可能当过红军的,所以给孙子取了这样一个名。

红军好像是湖南人,个子中等,不胖不瘦。当时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脸偏长,高鼻梁,皮肤白晰,清秀,文弱。

额头星星点点散落着几粒鲜红的青春豆,特别亮眼。

他有个哥哥也在那边打工,偶尔会来我们宿舍串串。

他哥哥样貌粗俗,油腻,肥胖,虽年长不了几岁,与红军一站便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

老实说我跟红军并没有多少交集,因此对他的故事也知之甚少。

但我和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亲密接触,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他的一席之地。

当我决定写“青春路过江南”系列时,自然将有红军的存在。

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应该在厂里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严格地说,我们从未好好说过话,通常以眼神交流。

我刚认识红军时,总觉得他常带几分孤傲,很难亲近。

那时候年龄小,不敢随意与比自己年长的人说话。

红军经常穿一件天蓝色细柳条衬衫,白色的领子和袖口衬托的干净利落。

他举止谨慎,待人亲和,常以微笑示人。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善良干净的小哥哥。

他从不对人大呼小叫,也不跟任何人勾三搭四,即使同乡,也不称兄道弟。

来来往往中,始终保持着一份纯粹和安静。

我们宿舍里有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野得不行,抽烟喝酒打牌,大呼小叫,样样拿手。

似乎不这样体现不出男儿的模样。

下班后要么约一班老乡聚餐,吃吃喝喝,闹到深夜,不顾及其他舍友的休息;

要么与女朋友躲在床帘中卿卿我我,不知世上终有男女之羞耻。

红军却不是,他很特殊,每天起床,铺子整理的井然有条,鞋子一双双被有规划的排在床底,衣服一件件用衣架挂起,有序地贴靠在床里边用报纸糊起来的墙壁。

出门上班前拉上素色的床帘。

他爱干净,早晚用洗面奶,脸蛋儿白里透红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上皮鞋,每天像绅士一样出门上班。

我想我之所以一直用洗面奶洗脸,当是受了他的影响。

红军就像是一股溪流,在拥挤又闹哄哄的宿舍里安静地流淌。

我初来乍到,困扰我的并非这里的陌生和嘈杂,而是不定期受一个枫桥人的精神折磨。

这使我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时候年纪小,也不知如何反抗。

有一回,我无意中猫了他一眼,正好被他逮着,于是又开始恫吓,扬言下班回家路上要揍我一顿。

我不敢回怼。

而就在那时,红军鬼使神差得从我们身边路过。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枫桥人。

我想他一定听到了那个枫桥人对我颐指气使的话语,尽管他说的是诸暨话,也一定从对方的表情上感觉到了对我不利的气息。

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的无助。

当他将目光投向我的那一秒,我心底的胆怯和委屈瞬间被融化,那目光就像是十月的阳光,柔和,宁静。

至今难忘。

从那时起,我们每次在路上碰面,红军总会用那善良而正义的目光看我两秒。

我们的目光总会在那一瞬间定格,直到尴尬的移开。

我们从未说话。

我却感觉到了有那么一股力量,总在身边萦绕,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害怕。

生活还在继续,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十分枯燥。

我以为我们也许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很久过去,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相对无语。

直到他离去,我们的交流也依然仅仅保留于一个眼神。

96年年底,红军突然辞职,舍友们也没有说起他离职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红军不知所踪。

有人说,红军要走了。

有一天,红军的行李被整理打包,但仍然放在他的空床铺上,安静地,就像是在等待主人将它领走。

但红军迟迟没有来。

后来来了新员工,红军的床铺被管宿大爷分给了新员工,他的行李也被暂时安置在某个角落。

等我们即将遗忘时,终于有一天晚上,红军出现在宿舍。

我以为他会提了行李便离开,然后告别这里,再也不会来了。

红军当晚却留了下来,看到自己床铺被人占用后,便跑到我身边,跟我说了生平第一句话:今晚我能和你睡吗?

我犹豫片刻,点点头,轻轻“嗯”了下。

我睡在上铺,他爬了上来,脱了衣服,钻入我的被窝。

天气已冷,我的被窝并不暖和,红军钻入被窝的那一霎那,感觉一股冷气涌了进来。

我本能的抓紧被口。

冷吗?我少一点吧,我不怕冷。

红军将被子腾出来给我,自己只盖了点胸口,我们中间还留了点空隙。

可是床铺太窄,夜半温度低,睡梦中我们很快又挤到了一块。

我挣扎着醒来,感觉透不过气,发现正被红军一只手箍着。

他睡得很熟,静夜里发出呼呼的声响。

其实那也是个稚气未脱的男生,但在我眼里始终是个善良干净的小哥哥。

我微微挣扎了下,轻轻翻了个身。

第二天晚上,红军还没走,大约九点多,他哥哥来一起帮他提行李。

我想红军终于要走了。

然而那一晚,红军还是没走成,半路上他又返回宿舍。

当时我已经睡下,连头带闷钻在被窝里,红军跟我说了生平第二句话:“今晚我还要睡在你这里。”

迷迷糊糊中我“嗯” 了一下,并本能的将身体往里退去。

他迅速爬上床铺,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他似乎很睏,很快就睡着了,而我因为之前睡着过,久久不能入睡。

第三天,他终于走了,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也再没见过他。

后来回想那段时光,感觉特别奇妙。一个从未说过话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一被子”的经历。

红军,在我人生第一个驿站里最孤独无助茫然的时候出现,没有过多少交集,甚至说不上一句话,然此处无声胜有声,那一个眼神,一种表情,想必已为永恒。


文/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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