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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季总算过去了,看看外面的树枝逐渐泛绿,这个时段还是有些倒春寒,早间的空气还是有些凉的。父亲早起将院子清扫一遍,看看橱柜里面,过年储存的年货还剩下一些,蒸上一碗炸鸡块和一碗梅菜扣肉,热腾腾的香气还是过年的味道,过了元宵节年就算过完了,过节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这不,父亲还煮了两碗红糖元宵,再穷的年也要富着过。用父亲的话说,过完年后一切就要重新开始,继续向着新一年昂首阔步前进。
在毛团子来之前,太阳早就从木门里的门缝里溜进来,在地上画了一个有断点的“一”字,我双眼盯着光条就像是蛇一样慢慢溜到床脚,计算着父亲来敲门的时间,在此之前得赶紧起床,将被子叠成豆腐块,这是父亲对我的要求,他当年当过基地的训犬兵,把那套规矩也用到了我的身上。对严厉的父亲我也不敢反抗,只有服从命令了,要不然就要罚我绕着北河堤跑上三圈,对我而言,这好比是跑了一圈马拉松长跑,苦不堪言。
伴随着一阵自行车铃的响声,远处传来清脆的狗叫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毛团子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德国牧羊犬,这是功勋犬“奇才”的幼崽,它刚出生没几天,奇才就在一场追捕任务中壮烈牺牲,只剩下四只嗷嗷待哺的小狗。父亲跟训犬队长说了好长时间,才要来了一只,给这只小狗取名为“毛团子”,也算是正式加入我的这个大家庭了。
毛团子呆头呆脑的模样和它的母亲“奇才”小时候有些相像,尤其是那一双敏锐的眼睛,能洞察周围的一切,唯一不同的是毛团子右前肢有些残疾,当去追踪犬训练基地的时候,父亲看到毛团子这种情况,一个训犬兵的恻隐之心就来了,他想要给这只小狗更细致的照顾,这才申请来养,在父亲三番五次的“纠缠”下,才要来毛团子的抚养权。
从纸箱里走出来的毛团子,两只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它看到我父亲的时候,有种天生的亲切感,本能地向父亲那里走去,看着毛团子右前肢行动不便,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直不服输地向着父亲走去,父亲坐在凳子上一直鼓励着,敞开双手迎接着毛团子的到来,当毛团子进入父亲手掌的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眼里噙满的泪水,他看到毛团子就想起了“奇才”那个老伙计。
饭桌上蒸好的炸鸡块和梅菜扣肉一筷子都没动,父亲和他的战友任正峰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大早上他俩都喝了很多的酒。奇才是父亲从小养大的,跟着父亲执行了很多任务,后来在跟着任正峰执行任务时牺牲的,任正峰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奇才的死亡,懊悔不已,父亲一直安慰他的老战友,奇才的死亡是罪犯造成的,不要把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奇才的牺牲是光荣的,它是烈犬之家,是我们共同的骄傲,两个人谈到深处相拥而泣。
“峰子,过去的事情就不想了,咱得往前看,毛团子就是奇才血脉的延续,我们要把毛团子好好养大,奇才一直都在我们心里,都不会忘了它,它如果现在还活着,也不愿看着我们这么难过。”
“对着,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奇才一直在我们心里。老路,我想去看看奇才,最近执行任务多都好久没来看它了,它别再把我忘记了。”
“大年初三我去看了一次,过得真快,今天都正月十五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它。”
父亲就从屋里拿出竹筐,里面放了一层软和的棉被,将毛团子放入筐中,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正当他准备背起竹筐时,峰子叔一个箭步飞身过去,将竹筐抓在手里,峰子叔刚才喝了这么多酒没有一点醉意,只见他轻松地将竹筐背起,就向门外走去。
再看父亲有些不胜酒力,脸上红了一圈,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但是他仍要跟着过去,我从饭桌上端起那碗没喝的元宵汤递给父亲,父亲捏了捏我的鼻头,笑着说自己没喝醉,但还是拗不过我,在出门前把元宵汤喝了,看着元宵孤零零地躺在碗底没人去吃,自从奇才牺牲以后,元宵再也吃不出来团圆的味道。
出了院门,一阵北风吹来,风中还残留着三九天气时的寒冷,我将身上的衣服裹紧,跟着父亲和峰子叔一起向北河堤走去,烈犬墓地就在那里,奇才就埋在那里。
我看看竹筐里的毛团子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从军犬基地到家里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它似乎是有些困了,正眯着眼睛睡觉,听到远处的鸟叫声掠过耳边,它就奶叫几声,不知道它在表达什么,或许它在呼唤自己的母亲吧。
“小毛团子,马上就能看到你的母亲了,以后你可要好好成长,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亲跟在竹筐后面,和毛团子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将从竹筐缝隙里掉出来的棉被角塞了回去。
“老路,毛团子可就交给你了,奇才就是你一手带大的,毛团子你带着我也放心,本来我准备带这毛孩子,我平时出任务太多了,领导就不让我带了,回来我会经常来看它的。”峰子叔走在前面扭头说着,怕竹筐晃得厉害,就用两只胳膊紧紧护着竹筐。
“峰子,你放心吧,毛团子在我这里绝对受不了委屈,我一定会把它养得和奇才一样,毛团子长大后不会比奇才差。”父亲说完,用坚毅的目光看向毛团子,尽管毛团子右前肢有残疾,但父亲始终坚信,毛团子再过几年一定会成长为一只优秀的追踪犬。
一路走来,一路生花,看着河堤上开满了瓜叶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成了初春时节最美丽的点缀,我和父亲弯下腰来采了一些,用青草扎成一束束的,好看极了。
走了约半个小时路程,终于走到了那块埋着烈犬的墓地。那是一片开满瓜叶菊的空旷地,那一排排的烈犬墓碑,像一个个守护神一样,墓碑上有烈犬的称号,它们忠诚勇敢,在打击犯罪的时候永远冲在第一线,对死亡无所畏惧,即使是光荣退役,这些忠犬在执行任务途中身上受到或多或少的伤,有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么多烈犬守护着这个地方,让这片土地多了一分庄严和肃穆。
走到奇才的墓碑旁,我和父亲将扎好的瓜叶菊放在旁边,看着墓碑上奇才的照片,脖子上的项圈最显眼,挂满了它曾获过的军功章,奇才身上的毛发已经褪色,但敏锐的眼睛炯炯有神,正看向当时给他拍照的主人,它黑黑的鼻头下面吐着舌头,似乎下一刻就要奔向它的主人,但是它再也无法奔向自己的主人了。
峰子叔站在旁边早已泣不成声,这张照片就是他给奇才拍的,没想到这竟成了奇才的遗照,早知道就给奇才多拍几张了,最遗憾的是自己和奇才没有一张合照,当时奇才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对着峰子叔一直喊着,可能是想要一起拍个合照,就在当时一个接警的电话响了,任务紧急,峰子叔立即带着奇才前往案发现场,就是这次任务奇才牺牲在了战场上,再也没回来。
毛团子在竹筐里一直叫个不停,似乎是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将它从竹筐里拿出来,只见它围着墓碑跑个不停,叫个不停。
“老朋友,我们来看你了。敬礼!”父亲和峰子叔站在墓碑前用崇高的军礼致敬这些无言战友,我跟在身后学着他们的样子,对着墓碑也敬了一个礼,墓碑每个名字背后都有许多了不起的战斗故事,从小就听父亲讲与军犬一起并肩战斗的点滴,在我的心里也种下了一颗种子,爱犬护犬是每个训犬兵最基本的职业底线,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它是你的一条犬,你却是它的一生。”死亡不是终点,忘记才是。
在回去的路上,太阳升起来了,柔和的阳光打在北河堤岸上,照得瓜叶菊的叶子亮堂堂的,毛团子在瓜叶菊里玩耍起来,在宽广的河堤岸上奔跑起来,右前肢的残疾并不能阻挡它奔跑的步伐,在这一刻,峰子叔用快门记录下这个美好瞬间。
天气逐渐回暖,毛团子开始慢慢长大,两个月时间牙齿都长出来了,毛发变得发亮,这都离不开我父亲的细心照顾。还记得毛团子刚来的前两周每天都要喂100毫升牛奶,另外加些稀饭,一次不敢喂太多,要分四次来喂,父亲每天都定上闹钟,生怕误了时间,小狗抵抗力差,还要定时驱虫,这样一直持续几周,直到毛团子断奶牙齿长齐,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毛团子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经常帮助毛团子锻炼前肢的力量,这可是下了功夫的,每次都要把我带上,那段时间,在北河堤岸上,经常出现的三个身影就是我们三个,我和父亲围着北河堤跑步,毛团子跟在后面跑着,一点都不落后,只有下河堤岸的时候,毛团子才会犹豫,它的右前肢控制不住,每当下坡的时候常常摔跟头,它这个时候就有些畏惧,站在河堤上犹豫不前,摇着尾巴叫个不停,它不想掉队但又怕摔跟头。
看到毛团子在河堤岸上焦急的样子,我有些心疼,上去准备把毛团子抱过来,每当这时候,父亲就会把我拦下来,让我不要插手,父亲在远处鼓励毛团子,在下坡的地方放个鸡腿作为奖励,用手招呼毛团子向前,并做出准备走开的姿势,这一招果真奏效,只见毛团子果真就从河堤岸上冲了过来,摔倒了,爬起来,没跑几步又摔倒了,又爬起来……在下河堤岸时,毛团子要控制住下落的力度,不仅锻炼前肢力量,还能培养它的协调能力,这是毛团子成长路上的一大障碍,这个障碍扫除了以后,毛团子吃到了美味的鸡腿,我和父亲都给毛团子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毛团子没有再畏惧的事情了,只要自己不倒,谁都打不倒,自己倒下来了,谁都扶不起来,父亲也给我上了有意义的一课。
可能是父亲以前当过训犬兵的习惯,在毛团子再长大些的时候,开始了一些基础训练,父亲每天有时间都带着毛团子练习,如何正确地走路、奔跑、跳跃等基本动作,还让毛团子学习一些基本的指令,如“坐下”、“趴下”、“待命”等。在搜索训练中,需要学习如何寻找藏匿在各种地方的物品,如毒品、炸药等各种危化品,这些练习的道具都没有,父亲就买来一些鞭炮、酒精模拟训练,毛团子需要通过嗅觉来寻找这些物品,并在找到后立即向父亲报告,父亲常常会给它火腿作为奖励。
北河堤岸上的瓜叶菊换了几茬,曾经在河堤岸上的毛团子长大了,正在稻田里追着蜻蜓玩耍,跳起来比水稻高半个身子。曾经在河堤岸奔跑的那个少年也长大了,比他的父亲足足高了大半头,一如既往地绕着河堤跑步,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不过三个身影少了一个人,少年的父亲得了病在家歇了一个月了,去医院了没见好转,就回家静养了。
每当看到父亲晚上咳嗽的时候,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父亲之所以一直坚持着,是因为他还有个心愿未完成,当时为此我俩还吵了几次架,后来看着父亲病得这么重,我也不再和父亲争执了,理解了他的想法。
北河岸的水稻熟了,整个北河上方都是满满的稻香味。在这个丰收的季节,父亲又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让毛团子入伍成为了一个军犬,跟送奇才离开的时候一样,父亲在家里几天都不说话,常常躲在屋里掉泪,这就是我和父亲吵架的原因,既然舍不得毛团子,为什么还要把它送走,当时我还说了最伤父亲的话,那些话时刻在耳边回响:“明知道毛团子右前肢有残疾,为什么还要把它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太无情了!”
毛团子来家里的时候是峰子叔带来的,走的时候也是峰子叔带走的,当时毛团子无论如何都不肯上车,上了车又跳了下来,在我和父亲面前跳来跳去,叫个不停,直到峰子叔蒙着它的眼睛将它放入笼子里,它再也挣脱不动了,在笼子里发出哀嚎低鸣声,随着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汽车开往军犬基地的方向,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毛团子走后,家里变得冷清起来,我路过毛团子篱笆窝的时候,看着毛团子的饭碗,习惯性地往里面加些吃的,才发现它已经离开了。
我和父亲交流变得少了,晚上睡觉时候常常听到父亲的咳嗽声,看着电灯泡下父亲憔悴的身影,让人心疼。他常常拿着一沓照片暗暗落泪,在毛团子成长的重要时期,都有我们的合照,他肯定也在想毛团子,他也不想毛团子去战场吧,自己一手喂大的毛孩子,怎么会不心疼呢?
在进入军犬基地以后,毛团子有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它的眼睛目光如炬,叫做“赤焰”。在去军犬基地的前两天,毛团子什么也不吃,只是在那叫个不停,峰子叔用了什么办法都不行,把最好吃的牛肉罐头放到跟前闻都不闻,无奈之下只好请我父亲过来了,父亲在军犬训练基地待了几天,陪着毛团子一起做训练,等到毛团子对新环境熟悉以后,才悄悄地离开了。
毛团子在入伍后的第一次军犬联合比赛中,在难度较高的搜索任务中,精准地找到了藏匿的手枪,获得了第一名的最佳成绩。当颁奖时听到基地领导喊“赤焰”的名字时,毛团子没有反应,倒是父亲喊了一嗓子“毛团子真棒!”毛团子这才有了回应,可能它还不适应“赤焰”这个新名字,父亲在外面一直喝彩,毛团子站在领奖台上一直叫着,那孤独求败的姿态和它母亲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翻版奇才,峰子叔站在旁边,赶紧用相机定格这一刻,之后自己还凑到毛团子身边,来了个大合照,这是他的新战友,和奇才一样优秀的无言战友,更是奇才优秀血脉的延续。
“峰子,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当时毛团子抓周的时候,没有选择鸡腿,而是选择了包裹着炮竹的白布,它就是天生的军犬。”父亲很骄傲地说道。
“老路,还真有你的,奇才的四个孩子也就毛团子继承了它的优秀血统,即便是右前肢有残疾,也阻挡不住它的优秀,这全靠你的功劳,它的经历真是比人还要励志。”峰子叔说到这里,一直朝着父亲竖起大拇指。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又让我想到了前几天我家那小子跟我说的一段话,说是从倪萍《姥姥语录》里看到的,只要自己不倒,谁都打不倒,自己倒下了,谁都扶不起来,你我共勉!”父亲提起我也是自豪的样子,不知从何时我俩早已冰释前嫌,关系比以前更好了,毛团子是我俩关系缓和的桥梁吗?不对,更像是一种催化剂,加速了我和父亲的和解。
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和毛团子见面更少了,它已经成为军犬基地的名犬,屡立战功,几乎天天都要出任务,多次出现在大型搜捕行动中,每次在电视里、报纸上看到它的身影时别提多激动了,这是我们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当北河堤岸的瓜叶菊再次盛开时,我围着河堤岸跑了一圈,此时只剩我自己了,另外两个身影只留在了回忆里,我在沿途中扎了两束瓜叶菊,一束给父亲,一束给奇才,这是父亲临终前对我的嘱托,他最喜欢瓜叶菊的香味。
我将一束瓜叶菊放到了父亲的墓前,想起他以前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大哭起来,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烈犬墓地传来一阵低沉的狗叫声,听着像是毛团子的声音,我快速跑了过去,在奇才的墓地旁边,峰子叔和毛团子正在祭奠奇才。
我喜极而泣,一把搂住了年迈的毛团子,它把头贴在我的怀里,这是峰子叔退休时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毛团子现在成为了我的战友,我继续着父亲和峰子叔的工作,成为了军犬基地的一个兵,现在毛团子就是我最亲的战友。
“来,毛团子,咱们接着跑吧。”我摸了摸毛团子的头,率先跑起来,毛团子跟着再次跑了起来。
“小路,今天是个元宵节,峰子叔回家给你煮红糖元宵吃。”峰子叔说完也跟在我们身后跑了起来。
夕阳西下,北河堤岸上再次出现了三个奔跑的身影,过完年后一切就要重新开始,继续向着新的目标前进,新的一年,毛团子,不对,我该喊你“赤焰”,我们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