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儿所之忆

天生感性,情绪极容易被感染。遇上相同经历的人,或者一个感性的话题,哪怕是一个敏感的字眼,都会将思绪带回个人的记忆深处。从心底滋生出一根根藤蔓,带着情绪攀爬生长,一吐为快。

今年是历经疫情管控三年后的开放年,吃完自制的丰盛可口的年夜饭,便是与家人一起围炉守夜的时间。今天的幸福生活自然与过去俭朴的岁月形成鲜明的对比,陈年旧事的话题自然被勾起。应景的大雪,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洁净平整的布衣,纯朴的拜年习俗等等话题,无不令大家感怀过去浓郁醇厚的年味。过去是一颗童心的过去,过年就是孩子们的盛事,家人的话题自然转移到幼儿时期上幼稚园的趣事。而我,偶然提起令家人感觉有点意外的托儿所,以及我关于它的一些记忆。

托儿所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发端于解放初期,国家大力鼓励厂矿企业工人加紧生产劳动,由各厂矿企业临时组织安排人员照看职工的孩子,使职工无后顾之忧。托儿所的发展在六七十年代达到高峰,托儿所的条件也是愈来愈得到改善,代行职能渐渐完善。托儿所消失于改革开放后的初期,并于八十年代中期消失,所有职能划归于幼儿园统一管理。

旧时的基层政府是人民公社,它就坐落在当地的集镇上,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层政府的基本职能机构设置一应俱全,如人民公社、人武部、派出所、供销社、卫生院、粮油站、图书站、农机站、运输队、邮政所、托儿所、小学、初中、高中、旅社、食堂等等,很好地满足了当地政府及人民群众的办公、生活、教育、医疗等基本需求。我的老家没有矿山也没有大型企业,最大的企业就是镇上的一家集体棉纺织厂,据说职工人数过百。

镇上没有正规的幼儿园,只有一间隶属于供销社的托儿所,方便镇上职工的幼儿托管照看。托儿所对入所的幼儿没有明确的年龄限制,只要是镇上的职工均可将幼儿送至托儿所集中照看。我仅在1972至1974年间断断续续上过不到八个月的托儿所,年龄在三至五岁间。究其原因,大概如我父亲所讲的“陀螺屁股”,坐不住。当时的我尚年幼,关于托儿所的记忆不是很多,更深的记忆皆源自于父亲日后的回忆,我对托儿所的认知才渐渐形成并固化下来。

老家的集镇很小,方圆不足两万平方米。小镇的街道建设呈十字形,横向街道略长,东西走向,不过六百米长,纵向的为一国道穿镇而过,街道建设不足三百米。托儿所位于横街的西向,供销社的隔壁。托儿所的前厅是公社食堂,约两百平方米,穿过一个拱形门是一处院落,中间是一块水泥敷设的地面,三棵碗口粗的桂花树突兀其间;左右两边各建有一排红瓦平房,总约二十来间房,除了右手边的三间大房用于托管幼儿外,其它均用作旅社及办公用。

我之所以有幸去托儿所,源于两方面因素。一来我是家中老幺,哥哥姐姐不是要出工挣工分,就是要上学,母亲一人无法照应过来;二是父亲有很强的旧农思想,重男轻女的观念较强,爱炫耀老来得子的荣耀。他借助之前在供销社工作过的经历,以及公社运输队这个集体企业职工的身份,很顺利地在我三岁后将我安排入托。

幼时的我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是讨喜的,父亲的同事、朋友、托儿所的阿姨时常将我趣逗一番,很好地满足了父亲拥有我这个幺儿的虚荣心。父亲也足够尽责,一大早就将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风尘仆仆地赶至托儿所,在食堂吃点东西后就去上班,开始一天的苦力活----拖板车运送物资,一天往返18公里,回来后再来接我,我却幼稚地仍要骑在他疲乏的身体上回家。父亲一路咧着大嘴呵呵地与他的同事、熟人、朋友打招呼,似一个凯旋的军人。

上托儿所的第一年,我老老实实地从当年九月待到次年一月初,因下大雪,气候寒冷,父亲见我赖床而影响他上班便作罢。据父亲说,托儿所的胖姨有些失落,她平时就特别地喜欢我,并给予了许多关爱。托儿所只有三十几个幼儿,公社配备了两位保育员一位老师,胖姨兼着食堂服务员与托儿所保育员的双重身份,她的儿子与我同岁,平常与她一起到托儿所托管,我俩也成了很好的玩伴。入托一个月,我的“陀螺屁股”本性暴露无遗,动不动就起来走走跑跑的,胖姨觉得我很淘神。她肥胖的身躯一会出现在前厅跑堂,一会又得招呼幼儿们上厕所、吃饭、睡觉、起床、穿衣,中途还得“寻找”我在内的几个小淘气。那时的托儿所都是摸索着往前走,何况是一个农村集镇的呢,托儿所的老师师资力量很弱。经托儿所的上级机构供销社的反映与协调,托儿所的老师才从县城弄来了字母、数字的启蒙挂图及教材,教幼儿学拼音认数字;每天会从图书站借来几本连环画,或是几张挂图,给幼儿们讲解画报上面的故事。自此,幼儿们乖巧下来,胖姨也安心多了。

我渐渐喜欢上这种氛围,院中的桂花芳香四溢,故事在老师的演绎下生动有趣,故事中的不同人物、鸟兽虫草的镜像在脑海中变得栩栩如生,跃然欲出。除了日常的学习,晴天会在院中做游戏;遇上雨天,喜欢看大雨倾盆水花飞溅的壮观,听密集的雨敲打红瓦的当当声,赏如注的雨水从瓦沟上哗哗坠入水沟。如若是下雪天,刚开始是欣喜欢呼,之后是几分惋惜,杞人忧天般担心走路的人踩碎;当大地换上白茫茫的戎装时,心也安静多了,与天地一样的静谧;化雪时,一根根晶莹的大冰凌挂在屋檐,北风吹过,留下一串悦耳的声音。

自从待在家里,我可以睡到自然醒,在母亲照料起床吃喝后就去找湾子里的伙伴们玩耍。小伙伴们不仅面对着打雪仗,还模仿战争场景那样,寻找位置隐藏起来,并给“敌人致命一击”。我们也会比赛,看谁的投掷精准,击打对象随机而定,看鸡鸭猪狗谁的运气低,谁进入我们的视野谁就属于打击范围。时不时上演一幕幕恶作剧,击打牛粪、猪粪,看它击中后“粪”飞的景象。托儿所的一切欢乐渐渐抛于脑后,我的玩性再起,即使开春后也只想在家找伙伴们玩耍,或远远观摩民兵队的射击训练,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捡到几颗弹壳做玩具。漫山遍野的绿与姹紫嫣红的各色花海,金黄的油菜花,蓝白相间的草籽花,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无不吸引着我那幼小活泼的小鹿。

接下来便发生了一件我一辈子都铭记,并被父亲有限放大而反复提及的趣事。四月的一天中午,我萌发逃托回家找伙伴们玩耍的念头,趁着胖姨收拾餐具的空挡,见无人注视,信手拿起我从家里带来的小方凳走出托儿所。当时是吃午饭的时间,比较杂乱,我走得有些犹豫,警觉地提溜着眼珠,看看是否有认识的人。在走出前厅大门的那刻,我高兴坏了,蹦跳着就往家走。

托儿所距离乡下的家约八百米远,前面的路段是垂直的两条大马路,两边长着高大的杨树,新发的树叶绿油油的,茂盛得很,哗哗地带着风声。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朝我投来诧异的眼光,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没有大人的陪伴在马路上独行。好在那时路上车少,还没有出现拐骗小孩的骗子,我凭着记忆,顺利抵达连接湾子的路口。路口的山坡上都是正忙于开山辟田的村民及下乡的知识青年。驻扎在我家的几个知青第一眼就发现了我,很惊奇弱小的我一个人能从托儿所逃回家。他们中一位高个子叔叔赶紧将我护送回家,并告知我母亲关于我的简单情况,再三叮嘱要加强对我的安全教育。

我的逃学也确实惊吓到了胖姨及老师,生怕我出什么意外,她们分析我应该是回家了,可她们不知道怎么去我家。胖姨与我父亲是老熟人,知道我小叔叔也在供销社上班,她立即找到我小叔叔,将我的情况如实告知他。小叔叔骇了一跳,火急火燎地骑上自行车沿途找回家,见到我在家独自玩耍的那刻才长舒一口气。此后,父亲便不再勉强我去托儿所,我随后断断续续上到1974年春节便再没有去过。

托儿所是我开蒙阶段一段抹不掉的记忆,除了学习到基本的礼仪与称谓,还学习了拼音字母、阿拉伯数字,更是培养了我对故事的好奇心,日后引导我对阅读的兴趣。抚今追昔,我对陪伴我走过托儿所阶段的亲人、胖姨的怀念与日俱增,他们的朴实如烙印深入我的骨髓。庆幸的是,当今城乡差异日趋缩小,农村的幼儿一样可以进入正规的幼儿园开蒙,接受更加先进全面的教育。时代是向前发展的,不变的是上一代对下一代拳拳的爱,是融融的陪伴,是殷殷的期盼,是一段快乐温馨的记忆。

              (葵卯兔年 正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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