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与羊

“一位姓张的老王,牵着一只吊蛋的母羊,行走在平坦的疙瘩路上。”

面前的人,戴着个破斗笠,胡子拉碴,脸上沟壑纵横,倒不像是大漠刀客们被风沙磨砺出来的风霜颜色,而根本就是乡村垄亩间的老农脸上的车辙似的皱纹。

他嘴里念念叨叨我听不明白的话,直冲冲的向我走过来。

作为一名剑客,作为一名资深剑客。

我曾与‘问剑’程二在青石道试剑七十余回合,破程二名满江湖的‘三尺三问’。

亦曾与小极乐天琵琶妖陈遇于大雨中交手,她琵琶铿锵有沙场金铁声,我叩剑而歌回她百万雄师意气。

四年前,我与不苦山座下剑士段上狐相遇长江,挡他杀招‘狐卧青丘’。

数月前,有人雇佣‘西窗’杀手枯荣掌徐坎杀我,却被我断了徐坎一只臂膀。

……

仗剑江湖数年,剑下亡魂无算,手下败将无算,遇见绝顶高手共计三十七人。

却无一人,能让我有如此压力。

我用真气试探,他仿佛没有任何内力,就是一个戴着斗笠的村野老头儿。

我拔出剑,仗剑而立。

“来者何人?”

“一位姓张的老王,牵着一只吊蛋的母羊,行走在平坦的疙瘩路上。”

他嘴里还是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我不能把它称为歌谣,因为歌谣至少还押韵,我也知道它不是什么邪门口诀,因为邪门一般都比较炫酷,没有这般不着调的口诀。

“再往前半步,无怨剑下不留人。”

“我这柄剑,剑名无怨,断头无怨,过喉无怨,穿心无怨,你可真要寻死?”

我再警告了两句。

作为一名剑客,本不该有如此多的废话,可对手实在太过邪门,人之本性,总喜欢说两句狠话壮壮声势。

在他离我有六步的时候,我出手了。

这一刻,我灵台清明,无比自信。

自少年出江湖,弱冠之年江湖已难逢敌手,正门大派的掌门要将女儿许给我,邪门魔教的长老给我许下灵丹秘籍,绝世剑锋。

这剑,名满天下,握在我手中,它就是天下无双的无怨剑。

仗剑无怨,江湖无怨。

胜,无怨。

败,无怨。

只要剑在手,剑士便无畏无惧。

“一位,姓张的,老王……”

他出手了,只二指一弹,我蕴含蓬勃内力的剑尖儿就被打的偏了方向,我回剑欲挡,一只脏兮兮的手冲着我的脸就扇了过来。

“牵着,一只,吊蛋的,母羊……”

他只要强行攻我,凭我回挡的剑锋,肯定要将他的手卸下来,管你是何方神圣,我就不信你能刀枪不入,挡我宝剑。

我看见他的胳膊扭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不是百蟒村潜蛇拳的柔弱无骨,也不像易宗否极泰来掌的出其不意……

就是一个很奇怪的角度。

若出手能有三百六十度,那它就是那三百六十度之外的角度,人间不曾有过的武学造诣。

于是,我被扇了一个耳光。

这是对剑客的奇耻大辱,数年来,我虽有败,却何曾输的如此丢脸过。

无怨剑·百死难回

无怨剑·虽死无怨

无怨剑·不悔

前两式,是我压箱底的功夫,而最后一式,我哪怕遇上当世绝顶高手亦不曾使出。

有人亢龙有悔。

而我,天地万物,古往今来,世人多有悔,而我偏不悔。

不悔,无怨。

一刹那间,天地被我的剑光所照亮,自疯剑轩辕长歌归隐,如此剑光,天地之间,少见了。

鹿悔回头,虎悔残杀,

女子悔轻轻松松就给渣男托付终生。

舔狗悔舌头麻木到头还是一无所有。

因我不悔,天地万物,芸芸众生,不如我。

“行走在,平坦的,疙瘩路上。”

一只手穿过剑光掐在了我的脖子上,漫天地的剑光,竟拦他不住。

这一刻,这个戴着斗笠的小老头在我眼里,宛若神魔。

他放开了我的脖子,直直的走了。

我痴痴的坐在地上,手上还拿着我引以为傲的无怨剑,我想回想他的招数,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之后,我披头散发,污衣垢面,行走在世间,人们都说,无怨剑疯了。

三年之后的某一天,我走在乡间的无名小路上。

嘴里念叨着:“一位姓张的老王,牵着一只吊蛋的母羊,行走在平坦的疙瘩路上。”

突然,一丝灵光冲过大脑,一瞬间,情绪清楚了,眼前不再是雾蒙蒙的了。

原来,这就是无上的武学真理。

我像疯了一样的寻找,终于,七个月后,被我在秦地的一家酒楼里寻找见那位奇怪的老者,他正在啃鸡腿……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衫。

“老先生,我终于悟了!我终于悟了!”

我一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三年的苦行,这是三年的苦苦思索。

“姓张的老王、吊蛋的母羊、平坦的疙瘩路。”

“看起来都是不存在的事物,看似矛盾。”

“学武之人,喜好师从天地,观细微,得螳螂拳,观大山,得推山掌,从花开花落悟出什么落梅剑,青帝刀……”

“我的无怨剑,也不过是取自‘无怨’的情感。”

“可老先生的姓张的老王,吊蛋母羊,平坦的疙瘩路,确实超出这个宇宙之外的东西,超出时间、空间的界限,是悖论,悖论本不应该存在,可它存在时,万物都找不到它的规律……”

“正是因为无规律,所以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正是因为无规律,所以超出世外,出人意料。”

“您的武学奥义,我悟了,您的吊蛋母羊,我悟了!!”

说完这些话,我仰天长笑,天地樊笼,困我不住,我不师从天地,我亦超脱俗世。于此,天下武学,都不再是我敌手。

老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放下了鸡腿,只见他缓缓开口:

“你悟个鸡儿,我他妈都不知道我说的啥意思,你就知道了?”

你们能看懂吗,你们看不懂。

因为我都不知道我写的啥意思。

一位姓张的老王,牵着一只吊蛋的母羊,行走在平坦的疙瘩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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