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群里发来消息,说我家附近发现了一个确诊病例,隔离了一百多人。这消息一出,我在楼下小区散步的勇气也彻底丧失。眼看着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紧,我心中的不安气球却越吹越大,因为害怕它随时爆破,我转移注意力,开始学做面包。谁能料到,我没被炸死,反差点被一块小小的面包给打死。
作为一个善于从自己的失败中寻找他人错误的甩锅侠,我仔细回想每个操作的细微环节,试图找出那个导致自己被面团打趴的罪魁祸首,一通推理分析后,我锁定了三个目标嫌疑人:美食博主“山东二姐”,妈妈,桑地亚哥。
事情还得回到昨天晚上,因为疫情,我被迫取消了每天晚饭后的外出散步,为了保证在活动量减少的情况下,阻止勤劳的建筑工们在我的肚子上再砌上一层脂肪砖,于是晚饭选择了临幸开水煮二白(白萝卜+白菜)。
到了睡觉时间,饥肠辘辘却让我变成了停不下来的滚筒洗衣机,翻来覆去都无法借到周公的修理工具,只好下意识拿出手机翻新闻。就在这时,一个有着闪闪发亮的金黄色面包封面的视频吸引了我的注意,放在平日睡前,我眼球的焦点基本上都在与我一分钱关系都没有的各种八卦新闻上面。所以,点下美食视频的这个动作绝对算是我生命中的异数,而当时,天真的我完全没意识到,它会就此改变了我生命的2020年2月4号这一天,而对我后半生的隐形创伤,暂时还难以估算。
视频前五秒,一号嫌疑人浓郁的山东大姐腔,带着多年使用痕迹的不锈钢水池和桃红色的果皮刮一出场,让我立马对这道面包的难易程度有了初步判定:家常。紧接着,山药,苹果,鸡蛋,触手可得的食材已经上我蠢蠢欲动,最后流畅明快的视频剪辑和大姐唠嗑似的语气让我断定:聊着天就做完了。
4分钟的教学视频给了我400吨的自信,撸起袖子就开干,一开始的准备工作也无比顺畅,蒸山药,制作鸡蛋山药面糊,炒焦糖苹果馅儿,我专注而严谨地规划着盘盘碟碟在我案板上登场的先后顺序,偶尔胳膊酸痛时,眺望一下窗外,微风徐徐吹动着路边女贞子的树叶,我油然而生出一种和居里夫人做实验时的同款心情:镭/面包君,我来了!
鸡蛋两个,酵母粉4克,糖20克,面粉400克,玉米油20毫升,山东大姐边倒背如流,边如观念菩萨洒下玉净瓶中的仙脂露一样随意在盆中泼洒配料。在我确认完家里没有厨房专用的计量秤后,有两秒钟的犹豫和忐忑。不过,我很快重拾自信,找到人肉计量秤,同时兼任二号嫌疑人角色的妈妈。在她的监工授意下,我完成了面团的制作,透过它稀软丑陋的外表,我依然精准地捕捉到了它长大后的美丽模样。
二姐博主叮嘱我把面团放到温暖的地方,我本来想把它端到温暖的太阳下让它打开毛孔,妈妈一口否决了我的白痴想法,坚定让它在锅里隔着热水蒸桑拿,我延续了对厨房老江湖的信任。
面团告诉我,它需要一个小时的独处时间,我嘴上答应着好,可因为太过好奇面团的发酵过程,于是隔着玻璃锅盖静静盯着里面的动静,时不时打开看一下它的进度。
不知道面团是因为害羞,还是故意和我使性子,半个小时过去,它没有丝毫变化,和我以前在家偷看电视,家长一回来立马就关掉,假装沉溺在知识的海洋无法自拔时一个球样。换位思考,我离开厨房,任它自己作妖,就等着时间一到冲过去抓个现行。
这世界,有一种最难熬的药就是等待,因为渴望无法即时满足,处在一个被压抑的状态。而等待又分两种:第一种知道想要的东西存在,而且确切知道得到它的时间,只是延迟;第二种不知道是否存在,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也许就在下一秒,也许直到你吐口最后一口二氧化碳时都得不到。
好不容易捱到午夜钟声响起,我驾着我的南瓜马车赶往五步之外的厨房,提着围裙,摒着呼吸,去见我的面团王子。直到揭起锅盖的那一刻,我没想到,面团竟然身体力行地为我涨见识。让我知道第三种等待:傻子,给你表演个空欢喜,不收演出费。
面团发酵了“少许”,妈妈说是三分之一,接着下一句就让我把它扔进垃圾桶。至此,我已经丧失了对妈妈的信任,所以对她判定的死刑自然也不信,抱着一丝天真的期待,转身就抱起第三号嫌疑人的大腿:桑地亚哥。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知道你拖回去的是一条大鱼还是一副鱼骨架呢?
俗话说,烂泥扶不上墙,烂面团要么离不开案板,要么就死黏着我的手不放。费了牛劲儿,我终于勉强把苹果馅儿包进了它的肚子,送它进入也许会成蝶的大茧子:电饭煲。再次等待15分钟后,它依然拒绝长大,看着手里的鸡蛋,隐约看到它在瑟瑟发抖。这时,我脑海中突然莫名闪过刹那悲悯,没有进行倒数第二步:在面团上刷上一层蛋黄液,而是直接按下了煮饭键。
果香味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冲向我的鼻尖,我看到了大鱼一个帅气的甩尾,把鲨鱼直接拍到百里开外,波光粼粼的海面,闪闪发光的鱼鳞,桑地亚哥的灿笑汇聚成一颗最闪耀的太阳。
天黑了,面包出锅了,带着一层磨砂黑的焦底,妈妈掂了掂分量说:还好,比石头轻一点,接着舀了一口后,默默放下了勺子。
我吃完了一整个,只想尝尝鱼骨架的味道,顺便好奇会不会被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