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阿姆国的王子殿下不见了。国王垂死病中惊坐起,号令宫殿心腹私下秘密寻找。
那一天风很大,云很轻,沿途的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诉语,温暖的阳光照在大地,化为柔和的手轻抚出宫殿的远行人。
刺客阿怪,弓箭手阿沙,战士阿石和王爷阿右,就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踏上了寻找王子的征程。
1
阿怪进入一个村庄,看到一柄华贵的权杖,上面印刻着皇家的徽章。一个女孩子踮起脚尖,在权杖支起的晾衣绳上挂起湿淋淋的衣物。
阿怪跳上前,举起冰冷的利器顶住女孩的后腰,“别喊,说,这柄权杖是哪儿来的。”
女孩晾衣服的手停在原处,编起来的麻花辫随着渐起的大风轻轻扬起,肩膀开始一抖一抖地抽动。
阿怪绕到女孩子身前,麻布裙外面套着围裙的女孩,脸埋在手心里,十分伤心地啜泣着,“我好想他。”
于是在这个天朗气清的下午,阿怪挟持着女孩跳到木屋顶上,两个人排排坐在房檐,然后女孩开始说起权杖和一个白衣少年的故事。
那一天大暴雨席卷了村子,剧烈的风吹倒了女孩门前的晾衣杆,折成两段。
雨停时,女孩走出家门,满目狼藉的院子,两根晾衣杆,一根折了,另一根站成一道寂寞的风景,晾衣线沾上了泥水,沉甸甸地垂在地上,枯萎的花瓣,零落成泥,飞舞的叶,变成棕黄。
女孩蹲在门口哭了起来,他就是那个时候到来的。
那个少年头发软软地趴在头顶,雪白的外套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拄着充当拐杖的那把权杖,踩着泥泞的土路,一步步地跋涉来到她身前。
“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哭?”她抬起头,少年蹲在她眼前,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里有星光在闪烁。
她泪眼朦胧地摇起头,捂住耳朵嚎啕地哭。
少年抿了抿嘴,坐在她身边,把衣服上积聚的雨水挤出来,“小妹妹,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有一个朋友,他被妈妈一个人拉扯长大,后来有一群山贼拦住他们,妈妈为了保护他,牺牲了。然后啊,他就成了孤儿。”
女孩早已停住哭,这时候认真地看向那个少年,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后来呢?”
“后来啊,他成了王国的最强刺客,什么山贼都再也打不过他。你看。”少年举起手臂,手指张开指向蓝天。
女孩抬起头,一条彩虹挂在蓝天下,明艳缤纷,夺目地绽放着光明。
和阿怪坐在房顶上的女孩,停下了讲故事的温柔嗓音,这时候痴痴地看着天空,眼中倒映着回忆中的一道彩虹,“他把权杖送给我,说可以当成另一个晾衣杆。然后说有缘还会再见的。”
阿怪的眼中好像有波光流转,轻轻的嗓音飘出来问女孩,“你爸妈呢?”
女孩没有说话,阿怪已经懂了。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蓝天下,只听树叶呢喃和心中的旋律回响。
2
阿沙在药铺停下来,瘦削的药铺老板搓着手中算盘,满面红光地算计着,不时口中还念念有词。
“喂,老板,老实说了,这个是你典给当铺的吧,哪来的。”阿沙拨开额前的发,把一枚红宝石戒指“砰”地狠狠扔在柜台上。
“啊,小兄弟。这个...和你没关系吧。”药铺老板拿着算盘,看都没看阿沙。
“行啊。不说也没事,随便说几句来敷衍我也没事,反正到时候在典狱司,慢慢说。”阿沙说着跳进柜台后面,向老板动起手来。
药铺老板看到阿沙腰上的令牌,顿时脸变得苍白,算盘丢在地上,口中瞬间软化,连连讨饶,“饶命饶命大爷,我说我说,我全都说还不行吗?”
阿沙看到药铺老板的木椅,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偏着头看他说话。
“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两天前不知道从哪偷来的这个戒指,说是要换一点治感冒的药。”
“乳臭未干的毛头?”
“是啊,还穿的一身白,但是脸涨得通红,好像是淋雨发的烧,我觉得活该吧,这年头年轻人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烧的很严重哦?”
“我看他走路都走不稳了,眼神迷离。我就...”
“他往哪儿走了?”阿沙突然跳起来,急吼吼冲向门口,“快说啊!”
药铺老板惊地一跳,赶忙举起手来指着药铺西面,“往...往那去了。”
就是他了,一定是他。阿沙想着,四处搜寻着代步工具。
药铺老板看阿沙走远松了口气,蹲下身去准备捡起扔在地上的算盘,突然一支箭直直从门口射进来,插进算盘的中央,在老板眼前铮铮作响地抖动,吓得那药店老板一个哆嗦滚到地上。箭上一张草草的涂鸦,“敢再坑人被我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远处站在马车篷顶上的阿沙,将仍微微颤抖的弓利落地收起,重新背在身后,用斗篷遮起,一抹戏谑的微笑挂在嘴角,转身盘腿坐了下来,向着西边颠簸着赶去。
3
战士阿石坐在一户人家破旧的茅草屋中,品着清水听这家的女子说白衣王子的续篇。
两天前的黄昏,一个少年摇摇晃晃地敲响他们的房门,一身白衣,双颊泛红,气喘吁吁,是来求一杯水。
心怀善意的女主人进屋拿水,走到门前,已看到那少年晕倒在门口。
这家的男人只有一条腿,和妻子艰难地把少年移到木板床上,三岁的孩子便开始哇哇大哭。
没成想,第二天那孩子就开始发起了高烧。少年迷蒙地睁眼,一家人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家里这两个病号才好,他便从包袱里掏出一扎草药,摆在他们面前。
“那你怎么办呢,你也好烫。”女主人说。
“我的病,不是这种草药可以治。孩子更重要,不能烧坏了脑袋。”少年伸出手,覆上孩子的额头,哇哇啼哭的孩子瞬间收敛了哭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那少年双眼。
“你自己也留一点。”男人说。
“不,不用了。我该谢谢你们,收留我一夜。”少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齿。却从眼中显出坚毅。
于是夫妻俩冲下草药,给孩子服下,慢慢地孩子退了烧,少年却怎么都不肯喝一口草药水。
“他又晕过去了,后来他家人找过来,我们把他交给他们了。”
“家人?是什么样的人?”阿石放慢语调,温柔地问起。
“瘦瘦高高的,而且额头上面有一颗很明显的痣,如果认识的话,我一说应该就会知道的。怎么了吗?那个孩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没什么,谢谢你。我来取他落下的东西,谢谢你们收留他。”阿石再三道谢着说,拿起王子殿下落下的包袱,和这户人家道了别,走之前不忘揉揉健康的三岁孩子的头,孩子亮晶晶的眼睛,举起胖嘟嘟的小手,触碰到阿石心灵最柔软的部分。
踏出门后的阿石,头发被疾风吹得凌乱,拳头紧握起来,牙关紧咬道一声叛徒。“叫谁叛徒呢,人找到没?”
阿石抬头,看见阿沙晃晃悠悠地跳过来,淡淡说一句,“找到了。”
阿沙静了下来,风在他们面前肆虐而过。
4
阿北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想站起来,四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什么东西阻遏了他的行动。他举起手,慢慢地在暗淡光线里看到腕上的枷锁。
头不再晕了,脸颊也不滚烫。阿北坐起来,什么也不去想,捡起掉落在身上的一根链条,黑暗中抿起了双唇。
从暗淡的光线传来的方向往外,不断往外,静寂的空气慢慢变得嘈杂,阳光渐渐变得灼热。远处的广场上,阿石和王爷阿右手下的打手正斗得不可开交。
阿右站在一旁,警惕地凝视着远方。面对一个阿石是很轻松的,就怕他事先通知了其他的人,所幸他只要熬过一炷香的时间。
阿石一个拳头打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身上,眼角的余光动了动,随即低下头来,同时一把箭射过来,正中另一个打手眉心。
阿沙站在远处的高地上,左手伸向背后,此时举起另一支箭搭在翡翠弯弓上,瞄准阿右的胸口,微长的发在风中轻轻舞动。
阿右惊叫一声躲在王爷府的柱子后面,一柄弯刀突然伸到他脖子上,“你输了。”是阿怪冰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你...你们怎么...”
“带我们去找王子殿下,快点!”阿怪说道。阿石举起剑左冲右突,阿沙同时五箭齐发,打手通通倒地。
阿右看着全军覆没的打手,无奈地叹气,“原来你们为了让我上套,还留了一手。”
“所以跟我们斗,是你今生最大的错。”阿沙不知什么时候已冲上台阶,和阿石,阿怪站在了一起。
“但是,一炷香时间已到。”阿右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话音刚落,瞬时举国钟声敲响,全王国悲声四起,老国王驾崩。
“按理来说,国王驾崩,王子不在,顺位的继承人,是我。你们见了国王,还不跪下请安?”阿右摇头晃脑地边笑边说。
其他三人一片沉寂。然后“哗”地一声,同时笑了出来。阿怪边笑边瞬时出拳,打了阿右一把。
阿沙在旁边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你当这是什么?宫廷剧吗?还掐着时间,简直要笑死了哈哈哈。”
阿石擦去眼角的泪水,恢复严肃的腔调,“快点。把王子交出来。”
阿右抹了抹流下的鼻血,垂头丧气地往王府内部走去。
穿过地下甬道,举着火把的阿右打开地下室的厚重石门,四个人站在门口,看到阿北坐在一堆链条里,认认真真地把链条在四周摆出一个心的形状。
“啊,你们来啦?怎么都鼻青脸肿的?”阿北抬头,笑得灿烂无比。
其他人包括阿右,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5
王子阿北的登基典礼在王国广场举行。仍是一身白衣的王子站到延展的窗台上,底下是王国的万千子民。那是一个阴天。
“各位。”王子开口,群众静默地聆听。“父王,他昨天走了,去了一个极乐的,没有痛苦的地方。”
阿沙,阿怪,阿石和阿右在他身后站着,也在倾听。
“前几天,我想离家出走。所以我就这么做了。”王子说。
群众一片骚动。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走在蓝天下,抬头也好,蹦跳也罢,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这是自由。”每说完一句话,阿北便抿起嘴,笑一笑。
“路上,我遇到许多人,有在人生风雨里哭泣的女孩,有治病救人的同时也坚定自己的生存为第一定义,还有人,不管你是谁,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来帮助你,就算自己的生活再苦。”
群众下面,一个女孩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她终于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此刻站在台上,正发光;药铺老板不可置信地盯着台上那毛头小子,低头不敢再看;一家人携手相拥,男人肩上一个三岁孩子哇哇地举起双手。
“但是,我看到的,有更多平时看不到的。那些黑暗深处的贫穷,挣扎和痛苦,我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失望,因为这个国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以前我想着,为什么要做王位继承人,那么多要学,要做,要去思考,没有了自由。现在我明白了,是为了能让这个国度更好。”
一片掌声的浪潮响起。
“所以,我在这里宣布,我,阿北,从今天起,登基的这一刻开始,宣布正式退位。”阿北笑了起来,阳光灿烂好像在宣布什么重中之重的欢喜事。
群众在风中凌乱。
背后的四个人也石化在原地。
“不过不要怕,有着柔软内心的最强刺客,最讲义气的厉害弓箭手,胆大心细无所畏惧的战士,都会守护大家身边,还有,最优秀的继任者。”
王子举起手,挥起来,“大家,再见。”然后转身离开,经过阿右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上吧,阿右。”阿北眸中春水荡漾。
于是阿姆国的下一任国王,成了阿右。
那一天夜晚,阿北背着一把宝剑,离开了这个王国,离开了背后一直默默支撑着他的朋友和子民。
6
“啊?为什么王子没有当成国王啊?”小孩子问。
“因为王子得了很严重的病,不能出现在太阳底下,不然就会浑身发热得晕倒。”老太太坐在摇椅上,回答自己的孙女。
“啊啊,就像爷爷那样的病?”小孩子叫了起来。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熟睡的老头,抱起孙女,亲了亲她粉嫩的脸蛋,笑了起来,“是呢。”
老一辈和小一辈聊着天的温馨屋子外面,一个印着王族徽章的权杖插在地上,晾衣绳缠绕着它,随风轻舞的绳,延伸到远方,破旧的茅草房已不见,目之所及,一片祥和,欢声笑语,荡涤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