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是我在一款交友软件上认识的。长得不高，脸蛋也不好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喜欢看书，下班后经常捧着平板电脑浏览kindle。有自己严格的时间规划，笔记本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要完成的事项，完成的就进行标注。还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偶尔发布文章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以及生活感悟。
下完班，我去她在上班的一家跆拳道培训机构楼下等她。买了两杯在奈雪的茶买的霸气芝士葡萄，一小包绝味鸭脖，一小桶薯片还有一包瓜子。然后回到她的宿舍。她带上发箍，然后坐在床上，盘着腿，我们一起坐着说说笑笑。
“你知道我在大学是怎么蜕变的吗？一个农村出身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孩子，如何在大学实现自己的经济独立与思想独立呢？想不想听？我来给你讲讲。刚入大一上学期，主要是熟悉环境以及认识同学，沉浸在对大学的好奇与兴奋之中，习惯没有父母在身旁的生活。下学期，我便开始了半工半读。我可不稀罕什么奖学金，我希望通过苦力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我可不想成天待在象牙塔里，我想接触这个社会，我很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我们从小想快快长大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在社会上顶天立地，再也不想让父母为我们操那些苦心，你说是不是？我也在外面独自租了个房子，我真是受不了和寝室的人待在一起了。追什么剧了，玩这个那个电子游戏了，哪个牌子的化妆品好用不好用？那时我感觉自己很落伍，我连张学友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迈克尔乔丹直到我去美国打暑假工我才知道是打篮球的，你说好笑不好笑？”阿珠转过头来望着我。
“说起奖学金，大学那会我们班上有两个同学因为奖学金的事情争来争去打了起来。事后，那位得到奖学金的同学高调地戴起了昂贵的手表，用上了刚上市的诺基亚手机，你说可恨不可恨？我也不玩游戏。同学在寝室玩英雄联盟，激烈地在那里打比赛，你呼我喊，呼天抢地的。有一次我试着玩一次，怎么使劲联系，都还是玩不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些群体性的活动中，我总是不擅长，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难道我生来就注定是孤独的吗？篮球也是。初中的时候，我叫家里买了一个篮球，周末自己跑到附近工厂里的篮球场，拼命地练习，也还是个门外汉。转身、运球、三步上篮会但说不上熟练，一旦有了对手的拦截，我就慌了手脚，球一下子就被抢走了。所以说，在某件事情上你要没有自信，那在这件事情上你什么都干不好。”
“人群里，永远没有思想。人群也不欢迎那些唉声叹气、悲悲戚戚、垂头丧气的人，因为人群永远是用来狂欢的。”
“那葬礼上铺天盖地的哭声算什么？”我问道。
“少数几个是真的，其他都是出于礼节不得已而为之。你不会不知道吧？人在表达悲痛的时候有两种形式，哭和泣。哭，只是因为痛；而泣，才是因为悲。”
“怪不得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刚棺材准备抬出去的时候，我爸仰天一叹，忽地抽泣起来，和伯父一起忙着擦眼泪。”
“可我们每一个人还是向往群体不喜欢孤独。只有那些有思想的人，才喜欢独处。因为在思考中，他找到了比快乐还诱人还持久的东西，那便是忘我：顺着思维的流水，钻进混沌之中。”
“怎样才是忘我？”我好奇地问道。
“没有自我意识，无知无觉。人的存在，是一种痛苦。一般来讲，那些没文化的人比有知识的人活得更快乐，他们的自我意识比较薄弱。人类一边渴望知识，一边又被知识所累，这是让人觉得矛盾的地方。”
“是啊，所以，我们为什么还要努力读书，简单的头脑无忧无虑，多好啊！”
“这我哪里知道，或许是自然的法则，人类需要依靠智力才能生存下来。这太严肃了，说点有趣的来听一听。”阿珠莞尔一笑。
“初一的时候，思想政治期末考试试卷上有一道题：端阳节是农历初几？全班同学就我一个人答错了。那位严肃的女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怎么这个你都不知道，你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可不要读死书啊，生活常识不能丢啊！’当时不是流行着钱学森的一句话：为什么中国在科学领域出不了一个诺贝尔奖，出在中国死记硬背的应试教育上。从那以后一直到高中，都让我心有余悸。我是不是一个书呆子啊？我经常这样问自己。在高二的时候，我的学习态度就出问题了。那时候我从奥赛班滚到了重点班，我就不再把心思放在学习了。我开始偷偷地把时间放在看课外书上，认为读书彻底无用了。”
“你真的比我还可爱。读书怎么会没用呢？我认为，唯一能改变我的命运便是读书。在大学里，不去外面打零工的时候，我会待在图书馆拼命地看书。不管什么书，励志方面的，心理方面的，小说，历史，哲学我都看，虽然大学总共算起来，完整读过的才几十本。但我还是感觉，我从里面得到了力量。起码，我变得比别的女生更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做事原则。譬如，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和同班的女同学一起吃饭，我就很难受，脑子里我总会想别人会不会说我独来独往不合群等之类的坏话。后来，我渐渐成长变得强大起来，开始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属于我自己的自由。”阿珠的声音越来越入耳。
“你不知道当时应试教育被批的多惨嘛。在努力学习与不努力学习之间，我一直在左右徘徊。努力学习以后就是对社会无用的低能人，不努力学习我又会被家长老师骂来骂去。初中，我因为学习刻苦、成就优秀被班主任捧在了手心里。我记得初一那会，我还是班上的劳动委员。去学校拿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刚敲门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羡慕地洋溢着祝贺的阳光望向我，班主任更是欣喜若狂地大声宣布：“恭喜，王善耳同学！你的总成绩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四名！”当时我是乐开了花一样，我无法忘记那种刻苦努力得到回报的快乐，我也无法忘记班主任红通通的脸上灿烂的像一朵盛放着的花儿一样的笑容，这我至今难以忘怀。班主任当时对我格外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她时时刻刻留意着。每当我稍微有点情绪上的不对，算不上伤心，只是小孩子经常出现的小脾气，她都会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谈谈心。记得有一回晚自习，在我完成了昨日之后悄悄地拿出同学借我的《水浒传》看，她在教室的过道里瞧见了。你知道的，被她叫出去了，拿着《水浒传》面带微笑地对我说：‘这书我暂时帮你保管，等以后中考完再看，现在学习任务这么紧张，你说是吧？看书很好，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好好利用每一分每一秒迎接人生中有着重大意义的高考。你不知道吧，中考的录取率只有30%左右，高考的率取率却达70%多，所以中考比高考才残酷。这书不错，毛主席特别喜欢这本书，拿着这本书打天下呢。别不开心，听话，回座位上去。’所以呢，没有法子偷懒学习。那些成绩在后面的同学，不管男的女的，一到晚自习就不顾纪律争先恐后地凑在我座位上问我特别是数学上的问题，那场面跟菜市场一样热闹非凡，你总是可以看到脸色苍白的数学老师也是校领导在讲台上敲着一把木头制作的三角尺，发出木板与木板碰撞的咚咚声：‘安静点，安静点！’同学们可喜欢我了，除了少数几个成绩靠前的学生（他们都喜欢在一起讨论《哈利波特》，体育课上打篮球，谈论韦德、奥尼尔、麦迪）。我对体育上的无知，我没有上电影院看过《哈利波特》，为此她们经常嘲讽我。偶尔，我凑过来瞧瞧，便会摇摇头、推开我说：‘这你不感兴趣，你只对学习感兴趣。’这给我了心里很大的伤害。”
“原来你和我有相似的成长经历。贫穷，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你想啊，同学之间因为你不懂体育不懂科幻小说而排斥你疏远你，让你每次听到这类的话题因为插不上嘴而沉默苦恼，不知不觉中会让你在人际交往中变得胆怯、自卑起来。人的经验和环境有关，而环境与金钱有关。那些经验上也就是世面上的多少，不应该成为判断一个人过得丰富多彩的标准，这很不公平，这让那些富有的人有了傲慢待人的资本；也不应该成为衡量一个人是否成熟的尺度，因为有思想的人往往是天真无邪的。所以呢，以后的将来，无论如何我都要给孩子至少带来物质上的富足，必须是这样。”阿珠说得头头是道。
“你分析得如此深刻。初中那时候，五十块钱我能花三个星期，一个礼拜十七元的生活费，是不是不可思议？我妈每个星期日都会做黄豆子或是酸豆角炒肉装在大瓶的玻璃罐里让我带到学校去，前几天只要去食堂打白饭就好了。瓶子底下一圈圈漂浮着细小颗粒的辣椒面的深红色的猪油，像血一样鲜艳。色香味俱全，香辣可口，那可没的说。你知道吗？有一回周五中午，我不想吃饭，去学校食堂里的小卖部买了一个里面有黄油的三明治以及一包辣条，被我同学看到了。他们竟然对我说：‘王善耳，你也吃三明治啊！’当时我在他们面前羞愧难当，像做了一件亏心事一样。因为我是班里公认的两个贫困生之一，另外一个是羞羞答答的瘦弱得弱不禁风似的高个子女生。好多同学都说我和她是天生的一对，每次她在班上一出场他们就一个劲的对我起哄。这种事情当时在我看来一种耻辱。她长得不漂亮，穿得破破烂烂，笑起来像一只苦瓜，嘴角边还有一颗显眼的黑痣，每次站起来发言战战兢兢、结结巴巴。这只是往浅里说，内心深处我是厌恶因为都是穷把我们捆绑在一起啊！怎么撕都撕不掉，瘦小的我扛着这个沉重的枷锁，坚持了整整三年。”
“你们班上就你们两个贫困生，其他都是富家子弟？”
“有部分来自城市，大多数来自工人阶级，父母在大型钢铁厂、国家电厂上班的不少，所以家里相对农村来说算殷实了。因为我读的是当地一所私立实验学校，学费比较昂贵，是当时公立学校的六倍之多。但是每个学期设立的奖学金很丰厚，全年级前十名的一等学生能得到相当于学费一半之多的奖励，前十一到二十所谓的二等生的是学费的四分之一。我就初三上学期那次得的是二等，其余都是一等。因为初三我对好成绩不像先前那样在意了，成绩稍微有那么一点不稳定。对了，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每个学期会有隆重的开学典礼，全体学生在各自班主任的带领下，站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在昂扬澎湃的国歌声中朝气蓬勃地向着国旗致礼。随后是瘦的跟个旗杆一样、有着大大的喉结、总是身穿西装的校长，彬彬有礼鞠躬后，浓重粗犷极具感染力的重要讲话。‘同学们！老师们！’那带有号召力的声音至今印象深刻。然后年级主任，学生代表依次发言。接着便是瞩目期待的颁奖仪式。校长亲自把奖状递给你，跟你握手，道几句祝福再接再厉的话。然后我们在台上中央排成一行，手捧打开着的在阳光下下耀眼夺目的奖状，望着前方不断闪光的摄像头自信满满地微笑。那真是太美妙了，感觉自己就站在世界的中心，人人都在崇拜地仰视你。我觉得有趣极了。”
“当然有趣，就像电影明星在奥斯卡颁奖典礼走红地毯一样。你是不是初中一直活在荣誉与骄傲之中，对自己的人生欢欣鼓舞？”
“不不不，我活得很痛苦。从初一下学期开始，我就被大家一致选举为班长。我可烦恼了。那群小孩子，我实在管不住。没有班主任在场的时候，自习课上就是一团糟。都在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在教室里跑来跑去互相追逐的，拿着书互相拍打对方脑袋打打闹闹的，因为后背被人抓伤大喊大叫的，反正就是一团糟。坐在讲台上值班的班干部，拍打着讲台往行为恶劣的同学扔粉笔都没有。这样混乱的环境，我没有心思学习，我只想配合班干部把纪律整顿好，免得班主任碰到又会大发脾气、冲着我们狠狠地瞪眼睛。看到班主任那愤怒至极的样子，我心里自责、过意不去，因为我没有尽到一个班长的职责。尤其是数学老师出现的时候，我更是害怕得心怦怦跳，低下头避免遇上他的目光。寝室也是，关了灯哪里会睡觉，大声讲话，精神抖擞地玩个天昏地暗。我是一个个求婆婆告奶奶一般叫他们安静下来，等我一回床位又开始闹了。很多时候我提心吊胆，生怕班主任或是学校领导来巡逻查寝。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弄得我实在是心力交瘁。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我感觉班长就像奴隶一样伺候着他们。”说完我低下了头。
“初中的生活我是没什么印象了，懵懵懂懂的年纪，快乐或是不快乐，就如烟一样溜过去了。你怎么会如此印象深刻？”阿珠疑惑。
“痛苦如果了持续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便会像石头一样蹲在小小的心房里。我觉得是永久的，还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长大。爱，对于痛苦来说，只是暂时性地把那块石头往上抬一抬。你说，我说的是胡话吗？”
阿珠拍了拍她的腿，大声说道：“绝对是胡话。你看生活中，大把的人从苦难中走出来，找到了幸福和美好。”
“好了，不说了，有点晚了，我回去了。你戴上那个白色的发箍，看起来挺美的。”骑着摩拜共享单车大概花了十五分钟，我回到了寝室，心情欢畅地睡去。
过了几天，下班后我洗完澡，待在宿舍看《源泉》。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看到了阿珠发来的语音：“我在印象纯K 302包厢和我同事们唱歌，喝得有点多了，你快点过来接我。”
“我对你们同事还不熟，过去不太好吧？”
“你过来不过来，我都醉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要不你叫你同事送你下来，我来楼下接你！”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快点来302包厢。”声音有点伤感。
花了十五分钟左右，我便跑过去了。冲进包厢，紧张地对里面的人说：“阿珠，阿珠，在哪里？”因为光线比较昏暗，包厢也比较大，因为陌生我显得比较着着急急。他们指了指，发现阿珠在醉醺醺、忘乎所以地在点歌机旁左摇右摆，开心地唱着歌。我把她拉了过来，然后帮她放下麦克风，扶着她出去了。
“你看看，我给你发了视频，刚拍的，是不是唱得很好？”
“唱得很好，很好。”我附和道。
“你再看这一段，我在大家面前做了自我介绍。我说我本科毕业，英语六级，到过美国勤工俭学，我在大学拿到了跆拳道黑带一段。他们都给我热烈鼓掌。那些同事，没有一个是上过大学。人们经常说，大学毕业后要去做自己喜欢和热爱的事情。对，我就是这么做的。我热爱跆拳道，所以我选择来这里上班。我刚来三个多月，还只是学徒，现在就带带小学生教点比较基础的东西。来了之后，我发现这样的工作一点乐趣都没有。因为提供宿舍，我刚毕业也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方向，所以就一直在这里坚持着。老板说是要我好好干，以后会给我提供好的岗位。先磨炼磨炼，跟着那些师傅多学点。可我就是太怜悯别人，太怜悯别人了……”她竟然在我面前哭了，然后瘫软在地上不走了。
“阿珠，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开始心疼起她来。
“那个混蛋，我跟着干的那位师傅，”她哭得更厉害了。我拍拍她的后背：“是不是同事欺负你了，阿珠？”随后她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我拿一瓶怡宝矿泉水给她，喝完她开始说道：
“他之前住我隔壁，有一回晚上跑过来送我一个水果，然后跟我聊了起来。他开始说起他的生活，说‘因为没有文化被别人瞧不起，家里也很穷。都快三十了，都还没有女朋友。他在亲戚朋友面前很自卑，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自己辛辛苦苦在深圳挣钱，就是为了找个媳妇回去，可没有人能看上我。我恨自己没好好读书，才会落到这样没人疼没人爱的处境。这我活该，哎，真是活该。我很是迷茫，找不到出路，这辈子是这么玩蛋了！让我抱抱你，阿珠，可以吗？’他开始慢慢抱住我。我竟没有推开他，觉得他真的很可怜。大概五分钟过去，他就突然把我掀翻在床上，开始脱我的裤子，扯我的上衣，亲我的脸蛋……当时我用力推开他，还叫出声了，可是没有用，没有人进来，一个人也没有。那个混蛋，现在还在我们公司，今天唱歌他也在。我多次跟老板反映他非礼过我，赶快把他开除。老板无奈，只好把他调到公司的另外一个分部，搬出员工宿舍。但今天我一见到他在，浑身地不自在。我真的不明白老板为什么把他叫来。所以我喝酒了，不然我没法待下去，哎！我假装开开心心，不想扫大家的兴。可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好痛！好痛！”
“不哭了，我在这陪着你。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我扶着她踉踉跄跄地回去了。到宿舍后，把她扶上床，帮她脱了鞋，对她说：“你好好休息，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她看着我大笑起来，用手挥来挥去，迷糊糊地说：“你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遇到一个喝醉的女人，你难道不想睡她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这个傻瓜！”
“不，我想。但是我不会趁人之危，我需要得到你的同意。”
“我想，去我的小背包里拿下安全套，快去！我总是随身携带这些小玩意，安全在我看来是摆在第一位的。”我去找了半天，没找到。“还是我来吧，你可是真是一个可爱的人。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如何成大事？你看，不在这里吗？这是我前男友送我的，就只剩下这最后一个了。”我和她做爱了。但具体的情节，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模模糊糊记得她躺在床上一边脱去胸衣一边翘起臀部对我说：“进来吧。”然后因为在床上不太顺利而来到了地上。
第二天晚上，我给她买了一个小米运动手环。然后我们一起在福田区市民中心广场上看了灯光秀。在色彩斑斓的光影里，人群我都看不见，我只感觉到她的存在。她不算漂亮，但我把她当成了宝贝。她在我面前像只欢快的兔子，蹦呀跳呀，然后有时候又疯狂地跑起来，我在后面追着她。回到南头，找了一家烧烤店，点了生蚝、牛肉串、羊肉串、鸡脆骨、韭菜、烤茄子、虎皮青椒等等，还点了四瓶百威啤酒。回到她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我们开始激烈地接吻，忘掉了这个世界。随后，我踩着单车回家了。
“那大二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想听听，阿珠。”
“大二嘛，我爱上了跆拳道。有十二个字，刻在每个学跆拳道的心里：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分为白黄绿蓝红黑带，白是空白，什么也不会。黄是大地的颜色，需要脚踏实地。绿是树林的颜色，代表枝繁叶茂、茁壮成长。蓝当然是天空的颜色，红是血液的颜色，构成一定的威胁。而黑色呢，则是黑暗与魔鬼的象征，让对手闻风丧胆。这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一件苦力活。每天图书馆十点关门后，我便一个人跑到操场上练习，先跑步再拉筋，拉筋后跑步，循环往复。第二天起来，腿那个疼啊，走路、坐公交去做兼职、蹲厕所都很困难。除了教练的指导，我厚着脸皮去向师兄师姐请教，然后一百遍、两百遍地刻苦训练。双飞，下踢，踩头，这些都是十分难学的动作。在场上和对手较量的时候，必须懂得如何抵抗打击的同时学会反击，有时一不留神你就被对方打得找不到东南西北，这是令人刺激的地方。被胜利所驱赶，不知疲倦地挑战自己的身体心理极限。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我竟学会了三飞，开始在同学面前变得洋洋得意起来。虽然，那时候我只是绿带，但我觉得自己很无敌，我还自信满满有朝一日闯进国家队拿奥运金牌呢。你说，我想得美不美？”
“是想得挺美的。”我呵呵地笑起来。
“大三呢，我个人贷款两万多作为项目费去了美国纽约勤工俭学。你不知道办理出国手续多么麻烦，个人简历、健康状况、无犯罪史证明、放假证明等等。每一个文件都要填表，扫描，打印，盖章，签名什么的，真是繁琐死了。尤其是签证，直到出发日期的前一周，我才拿到了签证，然后慌慌张张订机票、买电话卡。一下肯尼迪机场后，我和同学一起租了个房子，房东是位和蔼的西班牙女人，经常给我们送些小吃。你知不知道？在美国，房东不给租客提供热水，那可是犯法的哟！反正那一趟是开了眼界，对我意义非凡。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我要应对语言沟通上的障碍，让我在与美国人的接触中不断逼着自己训练口语。另一方面，也锻炼了我在社会上的独立能力，走出自己的舒适圈，接受不同的文化和常识。虽然只是在酒店里套床单、叠毛巾、拖地、除尘、摆放沐浴用品、刷马桶重复这些杂活，很累但我做得很带劲。大约九刀一个小时，提供二十四小时免费自助餐，这让我很满足，毕竟纽约的消费水平高得吓人。要是工时很多、运气又好的时候，可观的小费，你可以一天足足赚上三百刀。三百刀啊，折算成人民币那可是两千多！当然，工作之余，我一个人去了费城、波士顿、华盛顿旅游。华盛顿纪念碑，莎士比亚纪念馆，麻省理工大学，哈佛大学我都留影过。他们的公园里，能看到一些老太太、老头子戴着眼镜在那儿安静地看书，在星巴克咖啡厅里也是成群结队地携着笔记本在那里学习、交流。在大学校园里，很多人踩着滑板，戴着耳机，自由自在地穿行。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还有，我在华盛顿青年旅社交到了一个朋友，她来自波兰，已经去过15个不同的国家，和她的愉快交谈让我受益匪浅。我也忘不了矗立在纽约自由岛的自由女神像，热闹繁华、熙熙攘攘的时代广场，还有大气雄浑的四周布满密密麻麻的玻璃块像活力活现的鳞片、像一个注射器直接刺入天空的心脏的帝国大厦。夜晚，站在顶端俯瞰整个曼哈顿，我却深深感觉到：我不属于这里，这里是精英们的地盘。我开始渐渐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追求什么样的生活。”
“你的生活很精彩，我也向往着。”
“大四的话，虽然我没抱太大的希望，还是尽自己的努力全力备战研究生考试。然后，与同学相互告别，调整心态，离开校园。至少我奋斗过，我梦想过，这便是我的大学生活。我没有像别人一样懒懒散散，得过且过，没有目标，迷失方向。我有自己的原则，我有自己的思想。噢，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说一说，我怎么忘了？”
“忘了什么，阿珠？”我好奇地望着她。
“爱情啊，傻瓜！一个人要是在大学没有享受过爱情，那他这辈子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他叫小高，高中我们便是在一个班里。他学习成绩比我好，至少在理科方面。经常跟我讲解怎么用向量法轻易地解决立体几何方面的问题，如何巧妙地分解排列组合中各种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难题，还有椭圆、双曲线方面的知识。他还跟我说过，笛卡尔在一天清晨起床，发现一只蜘蛛悬在靠近窗户的半空中，然后看着它在自己吐出来的丝上爬上爬下，左右拉丝，这启发他建立了几何中的笛卡尔坐标系，代表爱情的心形线便是他发明的。他写给我肉肉麻麻的堆积成山的纸条，混乱地夹在教材书里、作业本里。有一回放学路上，我和他接吻了，在他亲我耳垂的时候轻声对我说：‘你的嘴像柔软的风一样，从口中滑进我心里。’‘不是嘴，不是嘴，是我的心掉进你的心里。’我想起来感觉甜甜蜜蜜的。在一次数学自习课上，我拿着草稿本去问老师问题，结果老师在我纸上画图空间不够翻页的时候发觉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为此，班主任把我家长叫来了，挨了批受了骂。不过，我们没有断掉我们的交往，老师和家长完全不知道。高中三年，我们从一百多分，到六十多分，最后到以高考五分的差距考入了同一所大学。这听起来像童话一样庸俗，不过可是真真切切的。到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我们两白天就在酒店开了一间房，大大方方地抱在一起。那是我的第一次。我把我的身体献给了真正的爱情，这让我无比满足与幸福。情人节、五一、国庆、双十一、圣诞节，生日，我和他一起有过很多值得回忆的时光。这份感情，让我在与同学的隔离之中找到了一个支点，时不时地把我从孤单无助中拉了出来。我记得大一下学期一次班级聚餐后，女同学手拉着手、男同学勾肩搭背朝一个方向回去的那一刻，我感觉一个人孤零零的，特别难受，于是我打电话给他，在黑蒙蒙的夜里他背着我回去了。没有他，我不可能在大学坚持独立表现得那么勇敢。为此，我非常感谢他。后来，因为我把时间都用到了兼职和读书上，和他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也因为经济上的不宽裕，一起吃饭的开销也不是能轻松应对。所以呢，我们就这么散了。我不怪他，他找到了新的对象我也为他祝福。”阿珠的脸上我看出了包含遗憾与释怀的双重表情。
“可惜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多见见他，你不是经常感觉孤独吗？”
“我长大了，我不再需要他了。”阿珠说得理直气壮，这让我有点感到意外。
“你这让我觉得爱情很脆弱。大学，我是一直都在期待谈一场恋爱。可惜，没有人能看上我。我记得图书馆看书，有时候旁边就是一对情侣。这当然让我很羡慕。所以，当我生理有需求的时候，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掉。我记得有一回，我跑到厕所小解，听着隔壁女生哗哗的流水声，我竟然来了快感，再也无法自持了。”
“哈哈，太有意思了。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档子事，我想要的时候会叫我男朋友来我的宿舍。”
“不是后来分手了吗？”我变得有点疑惑不解，盯着阿珠。
“分手后，我当然也有了新的男朋友。大三和他一起去美国勤工俭学的时候，他就写过一封表白的信给我，当时我没表态。回来后，在我男朋友跟我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后，有一回晚上十点我从图书馆出来遇到了他。我们一起吃了点夜宵，喝了点酒，我就把他带到我宿舍了。他叫大强，家里经济比较富有，父亲是一位机械磨具厂的工程师，工厂在深圳。他跟我说毕业后我们可以一起来深圳打拼，深圳可是一个挣大钱的一线城市。后来的结果是，他还选择继续读研，而我选择来深圳看看机会。他叫我在深圳等他两年。现在我来深圳已经几个月了，我是在等他，可他却没有等我。研一刚开学不到一个月，他就发信息告诉我说异地恋他可能坚持不了、我们还是分手吧等等这类的话。过去感情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能说点让我开心起来的事情吗？”
“那当然，听好了。大学有个和我一起睡懒觉的同学，叫小张，胖乎乎的。家里比较贫困，爸妈身体都不太好。这样的家庭背景，他应该发奋读书才是。然而，他却不求上进，把时间和金钱大把大把地花费在志愿者社团里。经常喝醉酒，跟社团里的人吵架说这不公平那不公平，他一心想当个社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大学四年，除了在社团看似弄得风生水起实则搞得乱七八糟，没有别的可以回忆甚至说拿得出手的东西。他经常喜欢和班长对着干，班长也非常瞧不起他。‘你压根就不是当社长的料！一无是处，家里条件那么差，还借钱买高端的联想笔记本！也不去勤工俭学，挣点生活费，帮家里减轻负担！天天跟个猪一样就知道睡懒觉，天天逃课，你说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哪来的出路啊！‘’因为我也经常睡懒觉，跟他关系比较近。有一点我看不下去，我是属于临时抱佛脚那种，他期末考试来临依然是不动声色，我都替他着急捏把汗。每次期末考试他竟然洋洋得意第一个提前交卷以示他对考试的蔑视，是不是太可笑了？”
“哈哈，这叫做无知者无罪。”
“不过，当时在我是极其愚蠢的，这一点我特别看不起他。另外一位女同学，阿红，是个孤儿，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大一那会，有一回我在操场上散步遇见她了。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当时给我一种大家闺秀一般端庄的柑橘。心里虽然想交往，由于我生性比较羞涩，也就不敢迈开脚步进一步去接触人家了。大学四年，她换了十六个男朋友，好几个都是我们班上的。当时对此我感到十分震惊，恋爱哪是这么随随便便换着来的呀！”阿珠看着我说得那么投入，微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摇了摇头帮我分析起来：“你不知道孤独的感觉，你不知道，难受得要命。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自言自语；你想拉着一个人的手，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你想到人群里去凑热闹，却是那样格格不入，根本融不进去，走到哪里都是孤独。你时时刻刻在孤单重重包围的阴影里，被折腾得神经刺痛，难以呼吸，像要窒息了一样。孤独是一种疾病，需要爱，需要爱来治疗。这是我的实际体验，我觉得我是理解你的同学阿红的。”
“噢，噢，我想我们的副班长，你要认识他也是会喜欢上他的。他身上有一种称为魅力的东西：能和绝大部分同学打成一片，深得民心。他就是实打实的大哥，什么事我们都听他的安排。和大家开玩笑的时候，他总喜欢眯着小眼，略带猥琐地瞅着你。在班上发言的时候，却面无血色，严肃而缺乏自信。在班长面前，却变得唯命是从、低三下四，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班长的话。我很欣赏副班长，跟人打交道的称兄道弟、待人平等让他从来不缺朋友，哪天他要是没烟了无论去哪个寝室都能轻易弄到。‘大杨哥，大杨哥’这是大学里我听到最为亲切的称呼，也让我明白人格魅力有时候是那么地富有吸引力、号召力。”
“跟古惑仔一样有魅力，哈哈。在社会上能称兄道弟的人，那可是香饽饽。我想，现在他应该混得不会差。”
“在一家大型铝厂上班，国企，还是比较活跃的党员，我们班长更厉害呢，在家乡当村官，干得是红红火火。不过，大学期间我是不太喜欢他。我们班的班长，小陈，是个自负势利、处事精明圆滑的人。我和他一个寝室，睡在他旁边的一个床位。穿戴比较讲究，用着比较昂贵的戴尔笔记本，用一把亮闪闪的不锈钢锁锁在书桌上。他是我们班第一个把女朋友带到学校里来的，班级聚餐的时候还大方把她介绍给我大家。他就喜欢干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乐此不疲。‘大家好，今天我竞选班长这一职位，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高中三年我便是班长，还是学校里学生会主席，高三我就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了。我有出色的组织能力、协调能力、管理能力，班上或是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我都参与组织过，这方面我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想，在座没有哪位同学比我更适合班长这一职位。我相信，在我的管理之下，我们班会是一个团结、有朝气、拼搏上进的大集体。希望大家投我宝贵的一票，谢谢，非常感谢！’毫无疑问，他是我们班第一个成为共产党员的同学。在接下来的学院学生会竞选中，他同样以极其自信的姿态轻轻松松一举拿下了院学生会主席一职。‘我要竞选学生会主席，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这便是他在竞选之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每年，他都能在学分以及表现两个考核标准下顺顺利利拿到国家一等奖学金，并且和学生会一套班子、学院辅导员等大吃一顿来庆祝他所取得的辉煌成绩。还有一件事需要提一提，每次室友的生日聚餐都是他张罗起来的，然而该轮到他请客过生日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他过生日了，只不过是和学生会那套班子在一起，他不屑把我们这号人放在眼里。我和班长吵过架，在心里我甚至想揍他一顿。不过，有一次寒假我没回家在附近酒店做兼职，他给我借了两千元作为生活费用，我很感激他这次的慷慨解囊。”
“为自己谋私利的班干部。学校是社会的种子。”阿珠斩钉截铁，这是我之前从未感觉到的她声音里的力量。
“对了，我们班有个女生，阿兰，你应该很感兴趣。个子不高，他父母当时七十来岁了，靠她的同母异父的哥哥经济上不宽裕的支持。她学习上很是刻苦，经常一个人课后周末去图书馆上自习。班上五个女生，和她睡在同一个宿舍，都很讨厌她。因为她穷得厉害，她没有心思和她们一起享受处于姑娘大好青春时期的大学懒散生活，她生来就没有这个命。有一回她跟我说：‘我只想在大学一门心思学习取得好成绩，拿到奖学金，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每次我向我哥哥要生活费，那可真是艰难，当然我也理解他养家糊口的不容易。我最大的愿望啊，就是毕业以后，不再因为金钱而苦苦去求得别人的同情怜悯以及因为收到别人羞涩的救济而牺牲了自己生之为人的自尊心。硬着头皮我也要坚持下去，就四年而已。佛受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必须要争这一口气，这是我大学的全部意义。不管她们怎么讨厌我，说我不合群，我都忍受着，每个晚上我都是在极其孤独中睡去。我用耳机塞住耳朵，她们的说说笑笑与我无关，我的大学不允许说说笑笑。’”
“跟我的处境比较相似。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是一个理智而独立的姑娘。当时她要和我一个大学，我想我们会成为有共同话题的朋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我看阿珠也有点困了。
“那我回去了。”怀着愉悦的心情下楼了。街上大大小小的灯光，把夜空都漂白亮了起来。
一位单身青年的自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