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与你共乘一匹马,驰骋在广阔的平原。你的发带与我的墨发相纠缠。温暖的手掌包裹我的手指,满心都是缱绻。夜晚,萤虫明亮,我手抚琴弹奏皎洁月光,你清丽箫声附和,温柔了近处榆钱树上的点点果实。
你白衣伏案,书写京城繁华诗意。我在一旁砚台推磨。时光静美,一室墨香,和你指尖秀雅风流。
路上行人匆匆,摊市小贩吆喝,你执我手,撇去周遭市井鄙语。忽而间,手中多了枝流金细钗,甚是精致。你说,此钗配我,端庄美丽,堪忧迷了他人心魄。我欢心不已,却也明白此溢美之词多名不符实。故而回曰,钗则美,奈何道姑我是不相衬。你轻笑不语,眼里的温柔煞如星辰,替我别上此钗。向前迈步时,发顶上的细钗有轻微摇曳,如我心中繁花怒放。
光阴似流水匆匆,与你相伴已有一年又半载。你眉间忧愁紧锁,说家里母亲病入膏肓,急需回长料理。我纵不舍,却也不能自私狭隘。你踏马而上,回眸望我,眼里亦有不舍,嘱诺我,此情不忘,等你归期。
自你离去,思念不可抑止。园里百花是你,夜里星辰是你,林间虫萤也是你。似醉昏睡,似病无根,奕是你。
两月过去,一起种下的思柳长出嫩芽,远来的鸟儿已筑好了新窝。我在盼你归来,却杳无音信。
不日,来到你赠予我细钗的摊铺。小哥记忆甚好,询问,为何你未曾陪同。我心苦涩,不忍他察觉,寻个借口搪塞过去。
适时,不远处响起爆竹声,声声不绝耳,又有唢呐吹响,似是家有喜宴。小哥解惑,道是周府有女今日个出嫁,热闹非凡。
本无兴致,却不知为何被吸引了过去。周府富贾一方,此次大喜,百姓也可进入吃酒,眼前众多小厮正在大门前相迎。
循着众人进去,果然是热闹不已。府内红烛纷纷,红毯直铺向内室。精美的大红喜符无不彰显今日主角的地位与喜气。
我正欲寻一处落坐。司礼官高喊,新人到。抬头望去,新人着喜服翩跹而来。做工精细华丽,布料是上乘的鸳鸯绣锦。女子凤冠霞帔,又生得清丽脱俗,一颦一笑让人心叹。直至新人来到正中央,才看清新郎的眉眼竟是如此熟悉。
是我思念过度起了幻觉么?
我眨了眨眼,让自己看清。眼前的男子除去自身华服,与我心心念念的男子无一不同。就刹那,我的身心仿佛置入冰窟,不可自拔,任由其坠下,深不见底。
他的眉眼还是那样温柔,又多了份不容觊觎的威严。他的面容还是那样俊逸,我却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线条。我慌了,乱了,有氤氲在眼眶凝结。我怕自己将坠入冰渊,万劫不复。
他们宛如天神,享受着众人的垂拜,崇羡。
我佯装镇定,却步履蹒跚地落座。在那一瞬间,我听到女子细婉的声音响起。
“那人是你的熟人?”
“是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男子的回答风清云淡,我的世界却轰然倒塌。
羞极,痛苦极。我多想斥责他转眼间的冷酷无情,薄情寡义,终是提不起勇气。一杯杯喜酒下腹,溃烂着五脏六腑。
我又回到昆仑山的道观。欲在寒风凛冽的雪洞崖里将你忘怀。寒风冰冻骨血,却仍旧记得你我之间的温情。我悲叹,你既有相爱,同心同德之女子,为何还要将我感情偷了去?难道是见我伤心欲绝,你才心下欢喜?可你当初不渝誓言,竟是如蒲草飘然远去。
日复一日,年复年。你突然又出现在我眼前,带着可人的稚童。你求我收留这孩儿,育他成人,你将来世予我做牛马报恩。我不允,你便猛然下跪。我在震惊之余才发现,不过三载年华,你的眉眼已悄然染上霜华。
你究竟有些怎么样的三年,我不忍提问,心里却疼出了血。我点了头,算是应承了你的嘱托。你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不再理会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离开了道观。
我把他带去昆仑观的翠谷园。那里树木郁郁青葱,鸟语花香。我教他防身的武艺,训练他舞棍弄剑。他的眉眼像极了你,让我冷寂了多年的心,被春意温暖。
他是个好孩子,又承袭了你的骨血,让我在某一瞬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三年又五载,四季交替,周而复始。有自称周府的官家来接孩子回去,继承府里的位置。孩子央求我陪同,我们快马鞭策回到久违的京城。
周府已经萧条了许多,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尽职尽守。进入内厅却布置了白色的丧幡。正中央放着一个木棺,旁边一女子正悲伤哭泣,肝肠寸断。小丫鬟烧着纸钱,也悲恸地啜泣。
女子看到我们,眼泪簌簌而下。对着孩子喊到,湘儿,你父亲,去了。
我的心被雷电击中,碎了,血肉模糊,心痛地无以复加。
你终是英年早逝,或许你是知道的,所以才把孩子带来昆仑观是吗?
不知道我是怎样浑浑噩噩如脱魂傀儡离开周府的。女人的话让我明白,十二年前的你与我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能相守最后呢?
也许天意弄人,我们终究不是月老红线下的良人。
在你入土为安后,我的心痛抑郁成疾,纵是回到清净的雪洞崖也毫无起色。
我愈渐失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巨细。心智也渐朦胧。恍惚回到那年长街上,你白衣素雅,向我走来。你多情的眉眼让我陷入其中,忘了自己。从此,一颗心,沉醉在你的怀中。
入冬后,飘雪时节。雪花洁白无瑕,飘飘洒洒,自由极了。我想到那年你抱着我在雪中寻梅的风雅,笑意黏在唇角。走到崖岸,一株株自发生长的梅,凌寒傲雪,英姿秀丽,像极了飒爽的女战士。
我上前,轻嗅梅香,垂落的发丝勾在枝杈上。
骤然间,脚下不稳,厚雪跟着细石断裂。找不到任何可攀附的东西,我人往下坠。坠落的途中,我看见上空的雪化成他的模样。他笑着,眉眼含春,似与我温柔诉说衷肠。
我亦对他温婉的笑着。直到我的脊骨摔入石桥上,断裂,雪和血侵入感官,我的气息渐入微弱。
发丝处带着不同于血的腥气,我费力地将头往左边弯去,原来是勾落着一一枝梅,几朵梅香绕鼻尖。
风雪仍在悲泣。我躺在雪床上,看着雪花儿一点点将我埋葬,心里却平静不已。
在我的瞳孔即将死寂之前,我对着天空中你的面容许愿: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你。
改编自歌曲《我的一个道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