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只瘦瘦的橘猫在李叔的床边守着，它抬起脑袋，伸直脖子看着床上盖的被褥，可看不到主人的脸。喵，喵，猫连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一个瘦高的女孩子进到房里来，‘‘小橘，别叫，让爸爸休息。’’声音低低的。猫重新转头看向女孩子，俯下身，跑着地随女孩子出去。
一声低沉的，很快消失在静默中的扣门声拖着渐渐变小尾音在这房子里徘徊。
橘猫的主人，也就是女孩子的爸爸在前几个月病倒了。医生诊断是癌，爸爸已经从医院里接出来，在家里休养。
现在，名叫小橘的猫爬在阳台上晒太阳，明亮的晨光照进房子里，女孩子出去了，小橘无所事事的，这时有一只鸟飞到阳台上，鸟儿低着头问：‘‘小橘，李叔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前几个月，他们把主人送回来后，他就一直躺着，没起来过。’’小橘歪转过头，看向小鸟。
‘‘那么有可能是李叔生病了，小橘，知道李叔生什么病吗？’’
‘‘好像是癌，不知道那是什么。’’小橘还是一只小猫，除了在主人身边撒娇，蹭主人的腿，别的就不知道了。
病？病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小橘弄不清楚，他还没有过什么病痛的体验。小橘慢慢地叫出一声，喵。
小鸟说：‘‘如果是癌的话，祝李叔好运。’’于是，小鸟飞扑着翅膀飞走了。
小橘这时走到关闭着的门口，用手掌轻轻推一推门，门不开。小橘又退回到阳台上，像是怕冷似的缩紧身体睡着。
二
李叔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地行走了。这天，李叔从床上坐起来，在床边看见一团橘黄色的东西，毛茸茸的。李叔高兴起来，摸了摸小橘，又看见小橘还睡着，便慢慢地，蹑手蹑脚地出门去。
猫应该都是很警觉的，可小橘却不一样，李叔为他这傻乎乎的样子而心悦，小橘就和小孩子一般，什么也不懂，李叔也同疼爱孩子般疼爱他。
这不，李叔身体刚刚恢复就出门买来一些肉回来，回到家了，第一句话就说：‘‘今天我要犒劳犒劳一下我的小橘。’’小橘现在已经跑到李叔的脚下了。喵的一声，小橘抬起脑袋看李叔的脸，李叔的脸色又些发黄，这是大病初愈后的样子。尽管李叔的病已经刚刚恢复，可小橘看到他发黄的脸色，心还是有些慌乱，喵，又叫了一声。
李叔撑做病好的样子，家人对于他的身体情况都表现出乐观的态度，但家人都心照不宣的是，李叔患的可是癌，家人和李叔像是走在一个高高的极易坠落的地方，他们此时都相信命运了。小橘关于这些都傻傻的。
李叔原本是退休的老师，从岗位上退下来后，每天四处游走，带上小橘在平静清澈的湖水钓鱼，或是在一片有日光落下的地方想些什么，听车的汽笛声并沿街道回家，小橘陪李叔缓缓地走，也同样在日光中发呆。
李叔的病好些了，他叫上小橘出去散步，来到一个有成群的海鸥飞行的地方，一边给飞来的海鸥喂食，一边看着海鸥飞走一阵。李叔手里的鸟食没了，坐到阳光可以照到的长椅上，小橘跳上他的腿上睡着。
‘‘如果我的病还是这样？’’李叔轻声地说，似乎有一点笃定的样子。
小橘听见这句话，抬起脑袋看李叔，眼睛睁得大大的，疑问似地看着，有这么一刹那，李叔以为小橘听懂了，抚摸着小橘的毛发，小橘才俯下头去。
李叔走得越来越慢，迟钝得像是走错时间的钟，一步一顿的，总是落到别人后头，每次他随着热闹的人流行走，他的眼角看出别人行走匆忙，花花绿绿的影子，同时他也感到心口沉甸甸的，呼不出气。他这只老钟仿佛就要停下来了，停住不再活动，停住不再思考，可就在他行走的现在，思考都是痛苦的。
走得缓慢，要用出许多的力气，走得也自然不会有多远。小橘走得依旧如过去一样快，李叔走到后头了，小橘跑出一截路去，在前面等他一会儿，而后小橘又终于奔跑着回到李叔身旁。小橘睁起茫茫的眼睛看着李叔，‘‘小橘长大了，跑得越来越快了。’’李叔说。
一如往常，小橘和李叔散步回来，小橘最先跑到门口守着，等人开门，等人归来。然而，小橘等了好久，好久。李叔彻底落在黄昏的街道上了。
李叔和他的家人承认命运偏向了另一边。李叔就这样不在这人世，被人们称为死的东西，小橘显得更加不解和茫然了。
三
单是房子里少去一个人，空旷了一些。小橘呢，还是睡在阳台上，同样有人邀他去散步，去看这人木讷的发呆。不过，这是陪小橘的，不再是小橘陪人了。
小橘长大了，失去往日的活泼，没人陪时，他也来到外面昏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在闲坐的老人身旁，在热闹的有人声的地方，他听到病这个词了，思考着病是什么？
在李叔离开的几年后，小橘也变为了老猫了，小橘的身体也变得孱弱。或许是他在正下着雨的夜晚里，贪玩了，当回来时，小橘开始打喷嚏，一阵阵的抽搐着，缩做一团，紧闭着眼睛，小小的红鼻子上方只留一条弯弯的黑线，湿漉漉的毛发黏成一撮撮的。
家人马上把他身上的雨水擦干，用一条干净的暖和的毛巾盖在他身上，小橘还是在颤抖。
‘‘小橘好像是感冒了。’’
‘‘那怎么办？’’声音要焦急些。
‘‘送宠物医院吧。’’
立即准备了车，小橘静静地睡在座位里，一片一片的五彩流光照到小橘紧闭的眼睛，小橘只是感到在眼前有刺眼的光芒，像模糊的脑海里出现一座灯塔。
在最后的将要逝去的时间里，小橘知道什么是病了，使他忍不住地抽搐，喘息，全身疲乏得飘忽忽的，巴不得飘离这世界而去，可是仍然感受到触到地上的坚硬。
这就是病了，李叔就是这样离去的。
还没到达医院，小橘就离开了，抽搐逐渐平复下来，如同从伏起的山丘到达一马平川的平原，从激烈到平静，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小橘像是睡着般，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