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大地上,给这个略显萧瑟的季节增添了几分暖意。路边无患子和岸边垂柳的叶子大部分已经金黄,却依旧带着一些倔强的绿色,微风里轻摇,诉说着季节的更迭与生命的坚韧;栾树的叶子则从红中带黄的风姿中完全的枯旧,与法梧桐叶一同铺满了地面的草坪,有的随风卷在路边的侧缘石上发出沙沙声;而冬青卫矛则依旧在马路中央绿油油的,一成不变,像是季节的守望者,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抹绿色。
熙熙攘攘的街头,我拄着双拐站在路边的车尾,看着地上,车上,那些搬家出来的物品——坐凳、书籍、鞋格、床被、锅碗瓢盘,它们分类却又显的杂乱的被摆放多处,午后初冬的太阳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一瞬间突然觉得喉咙哽咽,离开这个住了几年的蜗居,心中百感交集,时光太瘦,指缝太宽,斯人已失。
因为膝盖骨折,我不得不拄着拐杖,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帮我搬行李。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暖而亲切:“行,中!”一如既往的,我告诉她什么事情需要做,做什么饭,她永远是:“行,中!”用普通的农家人的回应给予我力量和支撑。我常常能感受到她内心为我担忧与焦虑,忧心着我一个人的生活起居,忧心着我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
从母亲下楼到我这里还有一段时间,我的思绪开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十月底因为膝盖骨折疼痛难耐,我不得不打车去医院就诊。一个人倔强着到医院挪动着,租轮椅、挂号、看诊,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搞定一切,不用母亲过来帮忙。终于还是碰到了做核磁需要上床、打石膏需要抬腿,脱裤子无法弯腿,都没办法一个人完成,医生告诉我必须要家人过来协助,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逞强不过是徒劳。母亲不认识字,不会打车,来我身边大半年时间,除了买菜和周边走走,大部分地方并不熟悉。我电话告诉她,需要她来医院和我一起,她说:“行,中!”又问我是否需要带洗漱用品之类,做好了我住院的打算。因为十月末的天已经开始逐渐的冷,我告诉她不用担心不必住院的,只带件衣服就好,给她打了车,告诉车牌号,盯着手机看到车辆到达的位置,再反复和她确认,直到她上车。
她还是大包小包地出现在医院门口,不管我再三强调不需要住院。看着她满头的汗水和眼中的担忧,我心更是五味杂陈,再次安慰道:“没事的,生病和意外不是正常的吗?”但她无法听进去,看着我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是在为我担心,也是在为自己无法做多少和承担什么而自责,可谓“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在家休养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母亲前几个月也做了膝关节置换手术,一条腿还没有完全康复,她又总是想试图在家里为我做些什么家务,做饭时候告诉我简单点,还要小心翼翼的地为我端来饭菜,每天带着一条虚肿的腿在房间里忙前忙后。我知道,那段时间她内心一定很自责,觉得给我增添了麻烦,但我好像没有更多的语言温暖和对她宽慰。
病卧在床康复,长时间的静坐让我有时间去思考一些事情,有时候我会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句,母亲却总是快步走到我门口,关切地问:“怎么了,阳?需要啥吗?”我尴尬地大声不悦地回道:“不要!”但她还是坚持放一杯水或者什么在我的床头,生怕我起来时摔倒。用自己近乎讨好的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我。
小儿脾气倔强,在和她单独相处时候总会发脾气,母亲担心我,也担心着她的孙子,无论发生什么不快的事情,总是不告诉我,或者事后多久给我讲,尽管我两面交待,一方面教育儿子,不可以对家人发脾气,无助于解决任何事情,仅仅是情绪的宣泄,我们可以顾虑外人不会惯着,一方面叮嘱母亲,不必溺爱,有什么也要及时和我讲,我也好有针对性的教育。她只是回答时总显得手足无措,告诉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是奶奶啊!他好不容易开口,我能不买不做吗?”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孙子的爱,对我的分担。
有一次,她想把牛奶放到孩子嘴边,手一碰牛奶洒了椅子上地板上,孩子大声说:“是奶奶弄的!”她不安地解释道:“是我。”“不要紧的,拖一下就好。”我马上说道:“让他自己吃就好。”她依然自责着又不安着,一会又躲在厨房抹眼泪,不断的重复着:“我是想帮忙的,结果却总是倒忙。”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力做好每一件事。“你妈妈在你这里主住的不开心啊。”我的责任,我改。
为了让她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教她炒菜、做饭。告诉她如何使用调料、少放酱油、青菜不要煮,下载了短视频里的各种菜式让她慢慢学。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掌握了不少烹饪技巧,能够做出一些可口的饭菜了。她忙碌着,也逐渐的有了笑容。我又想起了一些话。“一些事让妈妈做!”“一个连自己母亲都嫌弃的人,有什么出息?”
是呀,我总是把懦弱给了外人,还总是为软弱找借口,同时又把枪口给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可怜之人亦有可悲之处。弘一法师:“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劝不动的、拦不住的,那便是命运的安排。有人执意要走弯路,那是他必经的成长之路;有些劫难,他必须亲身经历,方能领悟生命的真谛。你试图阻止他人受苦,实则是在违逆天意;唯有学会随缘,方能领悟人生的真谛。”这些语句蹦出脑海的时候,我又总在为自己找情感的借口和开脱了。
当母亲蹒跚着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看她在红绿灯前等着,准备去我车子经常停靠的位置,“妈,在这里。”我招手,努力却哽咽着叫了她一声,便无法再发出声音。等她将要过来,我拄着拐杖赶紧走到她侧边,背对着她先往前走,不敢让她看到我矫情的样子续而为我的矫情和莫名担心着。
冬天来临,我给她和儿子都买了几条裤子、几套秋衣裤、几件棉外套,棉袜子袜子,秋冬鞋子,像小时候她给我买衣服的样子。“又给我们买了,你自己啥也没买啊,我也不需要的,家里都有。你自己多买些,别光顾着给我们买了!”每次拆改包裹她总是唠叨,一会再说:“多少钱啊?哎,太贵了!”
想起在我高中以前尤其是初中前,每次母亲给我添置新衣服时我总是开心得不得了。然而上了大学后,由于自己作怪的心理作祟,我没有再让她帮我买衣服了。直到工作后的今天,我才意识到那些曾经被我视为理所当然的关爱是多么珍贵和难得。
走在母亲前面,回想起有人在侧出谋划策陪伴的的日子,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又是一紧,被揪住一般,有人总会不做声的忙碌着,将你周边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扫得一尘不染,细心地添置季节轮换用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印记,与无声中让你体会一个疼你入怀的人,应该的样子。
她曾说:“你总是指责那些敢于指出你问题的人,遇到事情总是情绪失控而不愿冷静思考。你总是抱怨无人相助,可当有人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你时,你又往往视而不见,甚至对他们的建议充耳不闻。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你常常好坏不分、是非不明,从不珍惜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反而对践踏你的卑躬屈膝。”
一些弥足而珍贵的人和事,常常被我弄丢,秋天到冬天的日子,我常常想起一些心里有你的家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