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正所谓祸不单行,刚毕业没多久的我好不容易找了一份业务的工作,干了半年都没见成果,不等老板开口赶我走,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索性主动开口提出离职,灰溜溜地卷铺盖滚蛋了。
本来业务这种工作主要就是靠提成吃饭,我没有提成,光靠这点基本工资也只能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勉强找到一个立足之地。
原本还在发愁如何找到下一份工作的我,偏偏又接到房东的通知,他们要把房子收回去重新装修,让我再一次卷铺盖滚蛋。
这就是古人常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你早不装修晚不装修,偏要赶在我失业以及8月份这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当口装修,让我这种穷屌丝怎么活得下去?
我苦苦哀求房东宽限一段时间,房东坚持不肯松口,后来听人说是因为正好赶上这会申请改造房屋比较容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房东得赶紧把房子收回来,然后把每套房间再割小一点,趁着房租上涨的好时机多挣一点钱。
他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谁都想过上更好更舒适的生活,我也每天做梦都想着挣大钱,可惜我一穷二白,没有任何资本,只能成为被踩在生物链最底层的一滩烂泥巴,连虾米都算不上。
眼看着房东给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卡里的存款也越来越少,我的心一天比一天还要恐慌,每天发了疯似地四处找房子。房间小点没关系,没窗户也没关系,只要能差不多容下我这一米七几的肉体就可以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在最后期限的前两天找到了一个一楼的单间,没有窗户,常年需要开灯,潮湿阴暗,一开门,蟑螂老鼠臭虫疯狂地逃窜。没关系,至少我有了一个落脚之地了。
我打包好自己寒酸的行李就搬进了这间陋室里,心里还暗自庆幸,幸亏我做决定够果断。在这个人口已达千万之多的城市里,没有哪一个房东会发愁自己的房子租不出去,你不赶紧交定金,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地要租这间房子呢。
尽管日渐上涨的房租已经让我们的居住空间逐步压缩,所有人都怨声载道,可是每个人最后都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妥协,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就这样一个才十二三平米的单间,租金都高达一千元,而且还要押二付一,这让我最后一点存款几乎空了。眼看着下一顿饭就要没着落了,我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在电脑上拼命地找下一份工作。
也许是老天爷看我可怜,居然让我找到了一个赖以生存的工作,只不过是长期上夜班,对身体伤害比较大。夜班就夜班吧,一个都快要饿死的人还管什么身体不身体呢。
从那以后,我就过上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晚上七点才出门,坐两个小时的地铁赶到公司,一直上到早上六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我那间暗无天日,连被窝都散发着潮气的出租屋里休息。
因为没有阳台的缘故,外面又没有公用的晾衣之处,我只能在房间里拉了一条绳子,把湿淋淋的衣服,毛巾都挂在上面等它们自己阴干。地面长期湿漉漉的,毛巾用久了摸起来也滑溜溜的,衣服和被子常年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自己住在这种环境下习惯了,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只是每次在上班的地铁上会发现身边的女性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悄悄远离我,有的人甚至光明正大地用手在鼻子前方扇着风,一脸嫌弃地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个遍,嘴里还啧啧有声。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感觉到自己的脸庞发热,热度一直蔓延到我的耳垂,往下继续蔓延到脖子上。尽管我总是尽力地把衣服洗得干净一点,再干净一点,可仍然去不掉这股让我无地自容的霉味。
我只能低着头,手足无措地扯一扯衣角,让衣服显得平整一些,也许是想证明这不是一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旧衣服吧。可又有谁会在乎这个无足轻重的我呢?
原本以为我的一生就是这样黯淡无光地度过了,谁曾想到在我身上居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我早早地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出门去上班。可就在照镜子整理衣服的时候,在模糊的黄色灯光下,我仿佛看到自己的脸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异。
屋子里光线一直很暗,不仅仅是因为房间不见天日,而且还因为我为了省钱,不敢买瓦数高,亮度也高的日光灯,只装了一个瓦数很低的灯泡的缘故。刚开始自然是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环境熟悉了以后,在这种灯光下我也能活动自如了。
不过毕竟还是太暗了些,我的视力最近也开始下降,看东西变得模糊起来,因此我不太确信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我拿出平时舍不得用的手电筒,仔细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我的脸。
天哪,我的脸庞两边是不是各长出了几根长长的胡须?还有我的眼睛,怎么看起来比昨天小了很多?而且嘴巴也似乎有些往外突出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抬起手来使劲地揉了揉,再揉了揉,可是无论怎么揉,镜中的我都是之前看到的样子。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镜子前,连手里的手电筒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我都顾不得心疼。
呆立了得有十来分钟,我才猛抽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十分钟我身旁的空气都被谁抽走了一样,几乎让我窒息了过去。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冲去水龙头那里不停地把冷水泼在脸上,擦都没擦,又一次回到镜子前,捡起手电筒再一次端详着。
然而这次老天爷没有眷顾我,我也不是在做梦,变异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我的内心里翻涌着诸多情绪,疑惑、恐慌、无措,几近崩溃。
双腿发软的我瘫倒在地上,蟑螂臭虫们被突然坐下来的我吓得四处逃窜,对于它们来说,人类都是可怕的庞然大物,可是我已经分不清自己还算不算得上人类了。
尽管如此,班还是得上,不上班我就没饭吃了,没饭吃我就会饿死,到那时候哪里还有机会去思考我还是不是人类这样高深的问题?
我翻出以前为了防雾霾买的黑色口罩,又从不知那个角落里翻出一个黑色的棒球帽,把帽檐往下扯了扯,尽量遮住我那与众不同的脸。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放心,又拉起我灰色连帽卫衣上的帽子,把两侧的胡须拨拉进去,本来就是大晚上,这样一包装,谁也看不到我这张变异的脸。这时候我开始庆幸自己找了一份夜班的工作。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在这条熟悉的上班路上,原本就自卑的我,现在更加不敢抬起头来与别人对视,我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尽量避开别人直视的眼神,以免露馅。
就这样磨磨蹭蹭地花了平时一倍的时间走到了地铁口,刚好那里有个卖蟑螂药的小摊贩正开着大喇叭热火朝天地喊着:
“蟑螂药、蚂蚁药、臭虫药、老鼠药......”
听着这平时早已听惯的声音,此刻我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恍惚间我仿佛觉得它在喊:“蟑螂要、蚂蚁要、臭虫要、老鼠要......”。
可不是么,现如今的我除了这些之前被我踩在脚底下的卑微生物可能会要我以外,还有人会愿意接纳我?想到这里,心底深处不禁生出一丝悲凉来,那股凉意像一条冰冷的蛇一般,顺着心脏缓缓地往上爬,一直爬到我的大脑中,让我的思维都冻住了。
因为伪装得好的缘故,提心吊胆的我还是平安地到了公司,并且开始正常上班,偶尔有同事问起,我就说最近换季鼻炎犯了,倒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唯一让我不安的是,那天以后,我的相貌不但没有恢复,反而一天比一天变异得厉害,随着变异程度的加深,我也慢慢看出来现在的我是朝着老鼠的方向变异的。
我一个人,居然能变异成老鼠?!不,更准确地说,我只是脸部变成了老鼠,身体还是属于人类的。一只穿着人类衣服,说着人类语言的老鼠,多么可笑的一幕!
可是我笑不出来,我的嘴巴越来越突出,那个黑色口罩也逐渐无能为力起来,黑色的棒球帽的帽檐也显得不够长,长到能够遮住我这张突出的老鼠嘴巴。
我的视力下降得飞快,好在还有腮边的胡须可以帮我识别周围的物体,而且令我惊讶的是,这几根胡须居然比眼睛还好使。
与此同时,我的嗅觉也越发灵敏了,配合着触觉灵敏的胡须,我感觉就算下一刻眼睛瞎了,也完全不妨碍我的生活。话是这么说,但我毕竟还是个名义上的人类,不可能真的像只老鼠一样,每天躲在阴暗的角落或者下水道里,吃点人类丢弃的残羹冷炙就可以度日。
为了能够正常上班,我买了一个帽檐更大的帽子,正好天气也开始转凉了,顺便还买了一条黑色的围巾将自己的嘴巴围在里面,即使是进了办公室也不取下来。同事也开始用古怪的眼光看着我,觉得我越来越孤僻和难以理解。
自从变成老鼠人以后,我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吃花生瓜子,嗑得上瘾的时候,连饭都可以不吃,钱都拿去买了瓜子或者花生。原来我不仅从相貌上,而且从习性上也越来越像只老鼠了。
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情,我不敢对任何人说,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透露一丝一毫。他们只是生活在贫困山村里的穷苦农民,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不过就是供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一个最终一事无成,还变成了老鼠的大学生!
不想让他们担心害怕的我只能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咽到肚子里,任它在里面腐烂发酵。可故事一开头我怎么说的来着,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老天爷这时候就跟黑心的银行一样,你没钱时拼命找它借钱,它抠抠搜搜地一回给你挤一点,等你发财了,不需要借钱了,它每天追在你屁股后面,就差跟淘宝客服那样甜腻腻地喊着:“亲,你需要借钱吗?”
有时候我也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我这样的苦命人,要不然它怎么会在这时候让我隔壁那个走起路来肥肉都抖三抖的大妈报了警,把我给送进局子里了呢?
她的理由是,她已经盯着我好久了,每天晚上出门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全副武装,从头到脚一身黑,遮得严严实实的,肯定不是好人。
正好那几天有一个色魔总是半夜时分在附近出没,不少加班到很晚回来的单身女性们都不堪其扰,然而却迟迟抓不住嫌疑犯。这大妈联想能力十分丰富,直接就把我跟跟色魔联系到了一起,一竿子把我捅到了派出所里。
那晚我正要出门上班,没走两步就被几个警察一下子扑倒了,任我如何挣扎都逃不出他们的几双铁掌,直接就被提溜到附近的派出所里了。
一进去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就伸手过来扯我的帽子和口罩,我自然是不肯,拼命闪躲,这下子越发说不清楚了,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就在他们扯掉口罩的一瞬间,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一眼看到我这张老鼠脸,几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齐齐后退几步,离我最近的小警察甚至吓得腿都软了,被人扶了一把才稳住阵脚。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跟电影快进一般,走马观花似地往前奔跑着,莫名其妙的我就被关进了一个单间。还别说,这个单间可比我现在住的单间好多了,好歹它干净整洁,日光灯明晃晃地照耀着每一个角落,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没关几天,我又被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加高大上,这回的房间还有了窗户,窗明几净的,我有多久没住过有窗户的房子了?尽管窗外的阳光刺激得我的眼睛不停地流着泪,我还是贪婪地仰起头来,让自己沐浴在久违的阳光里。
住在这里有吃有喝,再也不用担心下一刻就被赶出容身之所,我简直住得快要乐不思蜀了。只可惜一点,这里的人都很少与我交谈,偶尔有个人正眼看我,也是带着一丝丝不知从何而起的怜悯。
可这样子住得久了,再怎么舒适我也开始坐立不安了,毕竟自由还是被限制的,这么长时间没跟父母联系,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家里急得哭起来。我开始使劲地摇晃、拍打着面前的铁门,换来的不过是几声呵斥,没有人告诉我还要这样子被关多久。
日子就在我咬破了手指头,在墙壁上划了六十多道红杠的情况下悄悄地向前流动着,这一天,正当我坐在床沿发呆的时候(这已经是我的日常状态了,因为除了发呆我没有别的事可做),门却出乎意料地开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面色严肃的中年警察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迟疑了好一会,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也许是我太想出去产生了幻觉?
他脸朝外等了几分钟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又回过头来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可以走了!明白吗?意思就是你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这才相信原来这不是做梦,我真的自由了。盼了两个多月,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狂喜,而是茫然。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踌躇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嗫嚅地问:“请问这两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被关了这么久,却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出去?”
那警察的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怜悯之色,想了想还是开口向我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我当初刚被抓起来的时候,很快就惊动了国家的几个神秘部门,他们都想把我带去自己的地盘上进行仔细的研究,我的变异到底是一种新型的病毒呢,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
由于只有一个我,谁都想要得到,谁也不肯放弃,几方人马扯皮就扯了一个多月,然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们很快就不需要为这个问题扯得脸红脖子粗了,因为他们的研究对象的数量一下子猛增了。
这个大城市里突然涌现出了一大批的老鼠人!
他们往往都是居住在远离城市中心的偏远郊区的各个城中村里,那里的房子都如同我那间房子一样,被隔成仅能落脚的隔断间,每个人每天都想方设法地把自己塞进那唯一的安身之所。
他们如我一般,每日里都跟只老鼠一样,默默地生活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现如今他们也如我一般,由人类退化成了老鼠人!
刚发现这大批的老鼠人时,城市中心以及附近的居民,还有各路砖家们都是恐慌的,他们都以为这是一种未知的病毒在城市里蔓延,很快就会传染到每个人身上。
可是后来经过众多叫兽砖家的研究分析,老鼠人不会通过任何手段传染给他人,人之所以变异成老鼠人大概是一种返祖现象。
别以为返祖就是变成大猩猩什么的,返祖也可以变成老鼠,甚至变成蟑螂也说不定,这正是顺应了达尔文的进化论学说,是人类为了适应环境而进行的合理变异。
结论一出,全民狂欢。
只要不是传染病就行,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而第一个变异的我也失去了研究价值,这才得以平安释放。说句大实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我一个人变异,怎么都好说。
我抬起腿一步步地走出这感觉住了好久的地方,慢慢地走上了街道,还是那座城市,还是那种味道,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街上多了很多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老鼠人。
他们如同常人一样吃饭睡觉、工作休息,没人再去深究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这背后的真实原因,毕竟有砖家们给出的结论就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