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毛衣

蓝色的毛衣

                                                       By 甜老虎

从前,有一件蓝色的毛衣,他很蓝,很厚,也很新。

他是那么的难得,要知道,这是战乱时分,饲养一头羊,获取它的毛,再纺成毛线,最后流通在市场上,被买走,织成毛衣,这期间的过程,有多么不容易。他太珍贵了,要知道,这是战乱时分,能够购买这样的毛线,一针一针,利用没有空袭的短暂的平静,就着窗外的光线,把他织成毛衣,这短暂的没有炮火的时光,是多么不容易。

但是它不开心。

他也许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看,也许是担心自己不够御寒,还有就是,也许他羞涩还有忧郁。这些都有可能,但是原因谁也不知道。他只是坐在衣橱里,一言不发。

“你看上去很温暖啊!”一件白色的毛衣跟他搭讪。“你看上去很新,是妈妈最近才织好的吧?”一件棕色的旧毛衣羡慕地说。“这么好看,一定是男孩子。”一件桃红色的毛衣裙发出赞叹。“还织了六角雪花,好美啊!”一件挂在毛衣上方的黑色外套,看到了蓝色毛衣胸口的花纹图案。“是吗是吗?”其他毛衣被叠得整整齐齐,待在蓝色毛衣的下方,她们仰视时可以看到蓝色毛衣的颜色,感受他的重量,闻到他身上崭新的羊毛毛线味道,但是,看不到他正面朝上的花纹。

“他被穿上的那一天,我们就能看到那枚雪花了。”有经验的棕色毛衣说,说时,有一点点寂寞。棕色的毛衣,她旧了。蓝色的毛衣沉默不语,他一点都不期待自己被穿上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不配被穿在身上。


虽然他很新,虽然他很蓝,虽然他散发出好闻的新毛线的味道(这种味道总是很特殊,洗过一次以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他有雪花的图案。或许,就是因为他有雪花的图案,他的胸口凉凉的,或许就是因为那枚雪花,它太像真的了……

蓝色的毛衣的忧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有天晚上,毛衣们待着的衣橱突然,重重地,重重震了一下。紧接着,烟土弥漫,外面咣当咣当的,一根钢筋穿过蓝色毛衣的袖口,从衣橱的这一段,直直刺向了衣橱的那一段。蓝色的毛衣哭了。其他毛衣惨叫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回答他们。

再后来,受伤的衣橱,歪歪斜斜地躺着,衣橱的门被关得比什么时候都紧,一切都陷入了深深的寂静。

蓝色的毛衣哭得好伤心,原本就脆弱的他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每哭一下,身上的毛衣针脚就掉下来一个。

“别伤心,会好的。”棕色的毛衣在黑暗里摸着自己的袖口,她尽量发出温和的声音,来掩饰自己不安的心,还有,她好像也受伤了。

“是呀是呀,别担心,可爱的男孩,你会被缝补好的。”桃红色的毛衣跟着说,她被震到了衣柜的角落,似乎,她最引以为傲的大鸡心领的领口,被什么东西给刮破了。

“会过去的,不管多么糟糕,都会过去的!”白色的毛衣想起最糟糕的事,那就是她的身上被蹭了一大片番茄酱,当时的她,别提多难过了,太窘迫,被小新穿着的她,无法给小新干净整洁的形象,反而如此脏兮兮,她恨不得从小新身上跳下去,独自找个水龙头去洗洗干净。

更可怕的是,小新周围的笑声。

可是,会过去的,再糟糕的事情都会过去。

白色的毛衣还是被清洗干净了,她感激地看着小新的妈妈,那双手,织了她,清洗她,仿佛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

还有,还有。

白色的毛衣想起很多,她起了话头,大家都跟着说起,作为一件毛衣,最恐惧的事,最开心的事,最得意的事以及最盼望的事。

最恐惧的事,是被虫蛀,还有热开水烫。最开心的事,当然是被夸合身,漂亮。最得意的事,是被穿着的时候,露出来的小手暖烘烘的。最盼望的事,是一直保持这么开心还有得意……

挂在衣橱上方的黑色呢子大衣,听着毛衣们七嘴八舌地讲,间歇中,他听到簌簌的声音,那似乎是蓝色毛衣因为悲伤过度,针脚掉落的声音:“最伤心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些……”

毛衣们是被砖墙砸落到橱门的声音惊醒的。橱门被砸了一个洞,最恐惧的事应该被更新。

有了亮光,毛衣们睁开恐惧的眼,望着四周,望着那个衣橱上被砸破的洞口。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好像是空袭。”

见多识广的黑色呢子大衣开口说道。

“怎么会这样。”

毛衣们缩成了一团,就在这时,白色的毛衣看到了更可怕的一幕,不禁大声叫了起来:

“啊——”

毛衣们都看到了,蓝色的毛衣由于太过紧张,把自己拆成了一团杂乱的毛线团。太可怕了,比起衣柜被砸出一个洞,比起黑色大衣嘴里说的什么空袭,一件毛衣,把自己拆成一堆线团才是最恐惧的事。

棕色的毛衣试图去触碰蓝色的毛衣,棕色的毛衣衣袖处也破了,毛线从破口处钻出来,好像棕色毛衣的触须,桃红毛衣也一样,她领口处的毛线也钻出来,像一条常春藤一样钻到了蓝色毛衣的身边。

“他还好吗?”

“他还没有完全散掉,你看这里。”桃红色的毛线指指那团白色的雪花。那处雪花图案,由于太过复杂,由于是白色的毛线混织而成,所以没能散掉。

“太好了。”棕色的毛线说。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更多的部分,他散成了一堆乱毛线,棕色的毛衣刚刚缓和的心又跟着揪了起来,“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呢!”棕色的毛衣说。

棕色的毛线围在蓝色的毛线边。桃红色的毛线也这么围着。她们也只能这样,再做不了什么了,白色的毛衣待在角落,她的身上落满了尘土。

“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一只鸽子透过破碎的窗户,飞进了衣柜所在的房间。碰巧落在了洞口,被黑色大衣看到。

“喂,鸽子,告诉我们,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外面很糟。一团糟。善良的人流离失所,我讨厌战争。”

“隔壁是厨房,好像还有些谷子可以吃!”

“外面很冷,非常冷。房子都塌了。人们不如鸽子,鸽子至少会飞,还有羽毛。”鸽子说着去了厨房。

毛衣们面面相觑。蓝色的毛衣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更伤心了。

这一次,棕色的毛衣也好,白色的毛衣也好,都没有谁再去安慰他。外面的情形听起来确实是糟糕透了,看样子,最恐惧的事还是需要更新。最恐惧的事就是,那么冷那么冷那么冷那么冷。最恐惧的事还有,看起来那么坚固的房子居然都塌了。最恐惧的事还包括,不知道何时,这种情形才能过去。最恐惧的事是,虽然身为御寒的毛衣,待在这个破衣柜里,而曾经穿着这些毛衣的人,已经不在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棕色的毛衣看着自己:“虽然有点旧,虽然款式不新,但还是可以穿的呀!”

“我也一样啊!”桃红色的毛衣说。

“我有一点点脏,但不妨碍穿着。”白色的毛衣说。

“还有我,我既可以让人暖和,也可以罩在你们外面,保护好你们啊!”黑色的呢子大衣说。

这时候,蓝色的忧郁的胸口有雪花的已经变成了一团毛线的毛衣开口了:

“我好后悔。好想重新变回毛衣。”

蓝色的毛衣,我们脆弱敏感又纯洁的蓝色毛衣终于有了勇气。

“很好啊!”棕色的毛衣说,说时,她那根延伸出去的棕色毛线搭在蓝色毛线团上。

“我们帮你。”桃红色的毛衣说,说时,她那根蔓延出去的桃红色的毛线也搭在了蓝色的毛线团上面。

“再做回毛衣,我一定不会像以前那么害羞还有焦虑。”蓝色毛衣小声地说。


“可是,要怎么帮呢?白色的毛衣说。

这时,黑色大衣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用力地大声喊:“鸽子,喂,我说鸽子,别光顾着吃啊,麻烦忙我们把筷子衔过来。”

刚刚找到一包碎米正在啄食的鸽子听到了,迈着蹒跚的步子,把一根筷子衔到了衣柜里。

“麻烦你,还需要一根。”鸽子摆摆头,“要不是刚才吃了点东西,还真没力气。”鸽子说完,衔来了另一根。


棕色的毛衣举起她的衣袖,毕竟来到这个世界时日长久,她多少谙得一些织毛衣的本领,这本领,还是她被穿在女主人身上,跟随女主人的手臂,上下舞动毛衣针时学来的。她把蓝色毛衣散掉的毛线重新缠回到筷子上。“可能织的不够好,请多包涵。”棕色的毛衣说。

“哪有哪有。”蓝色的毛衣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就这样,蓝色毛衣散掉的线团被缠在两根筷子上,由棕色的毛衣拿着一针一针地,重新织回去。能织回去吗?棕色毛衣尽力按照自己的的记忆,回想着女主人穿着自己织毛衣的样子。

“阵法是,这样,这样,再这样……”棕色的毛衣还是很灵巧的,她织的,跟女主人织的几乎一模一样。一只袖子织好了,另一只袖子眼看也要回织好了。蓝色的毛衣第一次出现了笑意。

就要重新变回一件毛衣,蓝色的毛衣心情还是有点复杂的。再不是一堆毛线了,软趴趴到处都是,纷乱的不仅仅是线路,还是想法,脑子,也变得乱糟糟的,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蓝色毛衣想着,还是现在舒服啊,每一个想法都条理清晰,针脚,那么密实,感觉像是自己都跟着变强大了似的,这简直是一场新生啊!蓝色毛衣感激地看着棕色的毛衣,她那么认真地织啊织啊,他很重,她就要举不动了……

这个时候,街道上再次响起了炮声,悬挂的房梁被震了一下,砸在了衣橱上。


毛衣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强震吓坏了,烟尘中他们看不到彼此,只是觉得周身都碎裂般的难受,当烟尘落定,毛衣们睁开恐惧的眼睛(毛衣的眼睛是长在袖口上面的),他们觉得,最恐惧的事又要更新了。

这一次,他们被碎裂的衣橱上的木块,还有房梁上暴露的钢筋,戳破了好多洞。每一件都如此。破碎了。但凡毛衣针脚破了,都会迅速地崭露一个大洞。他们也如此。棕色的毛衣破了,白色的毛衣破了,桃红色的毛衣破了,只有蓝色的毛衣,他的伤最小,他被棕色的毛衣包着正在完成最后一针。

充当毛衣针的筷子,还在他身上挂着呢。


衣柜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冷飕飕的风从震后的房间外灌进来,一股股灌进衣柜里。似乎,另别人温暖这种对毛衣而言天经地义的事都变得很难了,似乎,就连另自己感到温暖都变得不那么容易,几件毛衣的毛线耷拉着,被风卷去了好远,他们懒得收回自己,连同他们沮丧的思绪,他们就这么待着,等待被人发现,或是被虫蛀掉,被虫蛀,已经排在恐惧事例之四了,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可怕,更何况,与其没有用地这么灰头土脸地无所事事,还不如给虫子当当零食或是给老鼠当当磨牙的工具。


几件毛衣的想法是如此相同,他们卷曲的无精打采的毛线也都互相缠绕着堆在一起。只有蓝色的毛衣还心存幻想,或许,或许还有什么办法,一定有的,蓝色的毛衣想啊想。

“不要放弃……”蓝毛衣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思索着,变成一团毛线团的滋味不好受,等待的感觉也很糟糕,并且,担心和困扰有什么用呢?风的呼啸声让蓝毛衣回到了现实,不知怎么的,蓝毛衣想起了小新,那个一直在等待着他被织好的小孩,那个手腕细细的小孩,记得蓝毛衣织好后,那个小孩曾伸出手,抚摸过他。

此刻,那个孩子在哪里呢?

风嘶吼的更强烈了,蓝毛衣抱住自己,他努力让自己脆弱的心不再碎裂。

“不要放弃啊,朋友们!”

“就算是变成一堆破旧的毛线,也要出现在大街上,你们知道吗?此时此刻,街上忍受寒冷的人们,是多么地需要我们啊!”蓝毛衣的毛线,就是最后快要收针的那几根毛线,脱离了筷子,它们跟随着风,快速地随风摆动。其中一根蓝色的毛线抱住了棕色毛衣,另一根抱住了桃红色的。

蓝色的毛衣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线在做什么的时候,它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身上的毛线,连同棕色的毛线,还有桃红色的毛线,在他自己的衣袖下,开始疯狂地织动了。地上散落着真正的毛衣针,是从衣柜的抽屉里散落的吗?应该是的,衣柜倾倒了,抽屉也随之打开了。

“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毛衣们问,

蓝色毛衣不回答,回答使他分神,他突然了解了自己为什么那么的悲伤,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小新的母亲,在编织这件毛衣的时候,满怀心事,还,还隐藏了一个秘密。

秘密是什么呢?小新的母亲,捏着毛衣针的手指,刚刚捏着的,是医生的诊断病历啊。小新的母亲保守的,就是这样一个秘密,很难治愈的病症,和不打算治疗的决心,带着这样的心境,小新的妈妈为儿子编织了最后一件毛衣,就连毛衣胸口的白色雪花,也是小新的妈妈拆掉自己的白色毛线手套织成的。

蓝色的毛衣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混混沌沌中,蓝色的毛衣被放进衣橱,那只渐渐变凉的编织的手,拿起桌上的钥匙,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

离开,只是为了不给家庭添麻烦,可是蓝色的毛衣,是多么希望小新的妈妈能够痊愈啊!

这些封存在蓝色毛衣身上的记忆,终于被想起,蓝色的毛衣越织越快,一面织,一面调整着自己的衣袖,给毛衣身上的破洞织上花纹。“小子,你织的也蛮不错的……”蓝色的毛衣点点头,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忧郁的唯唯诺诺的毛衣小子了!一阵狂风刮过来,蓝色觉得自己长大了。

蓝色的毛衣屏住呼吸,在狂风中完成的最后几针。


再睁眼时,毛衣们已经被吹到公园的草坪上了,除了有点点脏,他们看上去都还好,一点都不像经历了三、四次“最恐惧事件”打击的样子。

很快的,一个小女孩发现了他们,

“喂,你们是谁的毛衣?”

“我们的主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她应该希望看到,我们穿在,需要的人身上。”棕色的毛衣回答。

小女孩点点头,她冷得直哆嗦了。她马上把桃红色的毛衣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哥哥,哥哥,瞧我发现了什么。”

小女孩抱着蓝色的毛衣一个劲儿的跑,蓝色的毛衣被抱的,又害羞又觉得甜蜜。不一会儿,蓝色的毛衣穿在了一个帅帅的小男孩身上。紧接着,妈妈和爸爸也都穿上了棕色的毛衣还有白色的毛衣。

大家的毛衣都很合适,除了小女孩,小女孩的这件,耷拉到脚面,看上去就像庆祝战争结束的新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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