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步男》 日 小林泰三 丁丁虫 译
《醉步男》
“这朵花的香味,从音乐的音阶上来说,就是尖锐的‘La’。”手儿奈常常这么说。
我再一次大笑起来,抱住手儿奈。即使是今天,我再一次回想起那个时候,依然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我至死也不离开你。”
“真的?”
“嗯,真的。”
“直到死?”
“嗯。”
“直到谁死”
“嗯?”
“直到我死的时候?还是直到小竹田君死的时候?”
“都一样。你如果死了,我也就死了。”
“可是,就算小竹田君真的死了,我也不会死的。”
手儿奈的话让我感到微微一震。
“没关系,小竹田君不会死的。即使我死了,小竹田君也不会死的。可怜的小竹田君……”她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你说假话哦。”
“就是所谓‘熵总是随着时间而增加’的理论?我知道这个理论,它的意思不就是指事物总是向着更加混乱的方向变化吗?可是这一说法足够严密吗?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熵总是向着更加混乱的方向变化吗?确实,建筑会毁坏,杯子会碎裂,木桩会腐烂,钉子会锈蚀。但生物呢?不断向更加高等的方向进化,这也能说是混乱吗?还有人类的文明呢,这也是在向混乱的方向变化吗?”
“你所看的范围太小了,如果放到全宇宙的范围来看,你的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你要注意到,太阳是在不断散发能量的,正是利用了这些能量,地球上的生物体才能向着熵减少的方向进化。如果你把地球连同整个太阳系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你就会发现它们确实还在向着混乱的方向演化。”
“你这终究只是一种悲观的论调罢了。……”
“但这确实是物理过程,物理学家们还专门给这个过程起了一个名字,称之为‘波函数坍缩’,而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即使停止观察也不会返回到初始状态。对薛定谔的猫来说,如果打开箱子的时候猫已经死了,那么关上箱子之后猫也不会再活过来——但是,这和时间完全没有关系。并不是时间的方向决定了死亡的不可逆转,而是意识的介入导致了这一情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于是只是看着你,没有说话。
“这意味着,时间的流变就等于意识的流变!如果我们能够控制意识的流变,那么就可以控制时间的流变了!”
少女回答:“我是生下来就具有奇异命运的人。我是使两个男子的人生因我而疯狂的人。波函数坍缩的时候——我是触摸气味的人,我是观察声音的人,我是品尝颜色的人,我是聆听味道的人,我是嗅取形状的人。我是古代诗歌中的女主人公。 波函数发散的时候——”少女的瞳孔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我是手儿奈。”
啊,所有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不管怎样的努力都不过是浪费而已。我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身心俱疲,放弃了一切希望。然后,又有了更大跨度的时间跳跃。
我早已经厌倦了这种在时间中漂泊的日子了。
“没有用的。我不可能从我的主观世界里逃脱。你只能帮助那个你的主观世界里的我,但对于我的主观世界中的我来说,什么作用也没有。”
“我们的头脑仅仅具备有限的理解力,而世界的复杂度却远远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于是在面对纷繁多变的世界的时候,为了防止我们的理智在无限的复杂度之前崩溃,我们的头脑自动设置了安全装置——这装置就是所谓的因果律。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够理解世界,但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却因此而只是真实世界反映在我们头脑中的幻象。可是无论如何,如果缺少了这种幻象,我们人类就无法生存下去。就算是我,虽然可以在时间中任意来去,但如果抛开时间的前后关系和因果联系,我也根本无法进行思考。除了这种限制之外,还有一重限制,那就是我不可能从自己的人生中逃离,我不可能以这个小竹田丈夫之外的视角去看待任何一件事情。这是我的个体对我理解世界所施加的另一重限制。”
我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我不敢与任何人说话。我只敢与我自己说话。我构造自己的语言,我构造自己的世界。我要构造一个不会变化的、不会迷失自我的、无论何时都可以自言自语的世界。只有没有他人存在的世界,才是我可以安心生存的世界。为了这个目的,每一天我都决不去看多余的事物,决不去听多余的声音。我在无穷无尽的变化之中努力维持着自身世界的秩序。
我们的悲剧作为原因,也就会引起手儿奈生存的结果。我们的世界就是手儿奈的一部分。呀,或许应该说,手儿奈才是我们的世界。这些也好,那些也好,都只是我的幻想,都是因为受到了只能认识因果律的头脑的限制而产生的扭曲。
我自己是不存在的。
世界是不存在的。
手儿奈同样是不存在的。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我。我要从这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中逃出来。我的指甲深深掐入我的身体。无法忍受的痛苦。我回到了我自己的世界。
我常常会被这样的生活弄得筋疲力尽。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用尽可能小到即使妻子站在我身后都听不到的声音试着自问。
“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祭祀品。
“为什么人可以安定地生活?”
因为波函数可以坍缩。
“折磨我的是什么?”
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为什么人不能舍弃希望?”
因为波函数可以发散。
“你是谁?”
我是手儿奈。
《玩具修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