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唐楚刚刚吃完晚饭。
唐楚是林倩在耶鲁大学主修心理学时的师姐,也是林倩在这个世界上最可亲近、最可信赖的一个女性朋友。
唐楚是一个经历丰富的女人。她在10年前燕都外国语大学毕业后,来美国马里兰大学攻读教育学硕士。2年修满后考取马里兰州小学教师职业资格证书,在若克威尔市公立小学执教1年,期间有短暂婚史。离异后同时辞去教职,考取位于巴尔的摩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攻读生理心理学博士,3年后毕业考入美国联邦调查局做心理分析员,又1年后考取耶鲁大学社会行为心理学博士,师从郝兴成教授。3年毕业后留校做博士后研究1年,1年后唐楚签约巴尔的摩太阳报,做文化和社会专栏作家至今。而林倩比唐楚晚1年投入郝兴成教授门下。
在林倩眼里,唐楚生性水火交融,一方面淡泊沉静,专注力极强,同时又想象力丰富,感觉敏锐且独特。她擅长从生理机能与心理机能的互动上剖析人的行为动因,具有外科医生般的冷酷,同时又极具人文精神,注意从人性的本质去把握各种人生镜像。林倩在美国学习期间与唐楚交流至深,受益颇多,心中把唐楚视为挚友和姐姐,工作和生活中每有解不开的结时,心高气傲的林倩每每能够倾诉的对象就是唐楚。
闲下来的时候,唐楚喜欢独处,独处时可以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任自己的灵魂在孤独的意境中随意飘扬。
有一个哲人这样描述孤独:
孤独并非仅仅在自己心情压抑或是失恋的时候出现的,那种感觉只是空虚和寂寞,称不上是孤独。孤独,在中国文字解释,孤是王者,独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的王者必须永远接受孤独,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王者绝对可以在很平静的环境下独行。孤独是一种状态,是一种圆融的状态。真正的孤独是高贵的,孤独者都是思想者。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面对的是真正的自我。孤独者,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让自己安静,都能自得其乐、怡然自乐。
唐楚就是这样一位在孤独中品位人生的女人。
唐楚的生活简单而又精致。作为一个30多岁的单身女人,她早就习惯了打点自己的一日三餐。晚餐是从不重样的,不是为了养生,而是为了生活。生活就是在平淡的不能平淡的日子里寻找乐趣、创造乐趣、享受乐趣。所以晚餐的功能不仅仅是填饱肚子,解决温饱问题。填饱肚子的晚餐是活着的晚餐,不是生活的晚餐。
唐楚今天的晚餐是一粥品两佐菜。粥是晚餐的主角,俗称“珍珠米”的贵州薏米和和日本的月光稻,薏米洗净后用依云矿泉水浸泡3小时以上,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煮40分钟,然后放入月光稻米,再煮40分钟,一份黄白相间的二米粥就可以上桌了。两份佐菜是一小碟香港橄榄菜和一小碟醋泡花生仁,一绿一白,一咸一酸。
穿着一身纯棉睡衣的唐楚拿起了电话,把穿着绣花棉拖鞋的双脚放到茶几上,摆出了一幅准备煲电话粥的架势。
林倩在简单地问候之后,就开门见山合盘倒出了脑子里的迷茫和困惑。当然,林倩用的是讲故事的方式,隐去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人物。但是因为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唐楚完全能够听懂林倩想表达的意思。
唐楚专注地听着,眉头也渐渐紧锁起来。不知不觉间半小时过去了,唐楚开始说话了。
唐楚是个好看的女人,这种好看与惊艳无关,而是一种让你看着顺眼、舒服和温暖的好看。在唐楚面前,一个男人不会轻易产生那种热血升顶的冲动,不会有油然而起的占有欲或征服欲。就像你欣赏月亮一样,月亮的好看不会让你冲动或试图占有。林倩对唐楚的这个特点羡慕不已,她经常抱怨唐楚“好看的恰到好处”,不像自己长得太招人,总是引来一些男人觊觎美色的目光。唐楚总是笑笑,然后回敬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啊。
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唐楚的话和人一样,让你舒服和温暖。她没有精密的逻辑推理,更没有咄咄逼人的事例论证。她只是擅长提问题,好像是在向你请教,又像是受到你的启发产生了一些感触。她的问题也是委婉的、含蓄的,迟疑和不确定是主色调。当然如果你的回答跑题了,或者你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就会换个角度、提出新的问题,直到感觉到你真正搞懂了这些问题的价值和含义,才会自然地做一个结束语,把谈话的要点以问题的方式再复述一遍。
所以在听完林倩的讲述后,唐楚从不同角度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安心地和林倩到了晚安,结束了通话。
唐楚知道,林倩之所以困惑是因为她暂时失去了自信。一方面是她过于自信自己的职业分析能力,从来没有遇到过找不到一点线索的情况。记得说过,在GZA实习期间,就曾几次以敏锐的感觉和独特的视角让几个老牌研究人员大为赞叹。这种成功的例子太多了,充满了她的记忆。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太职业了,她是被规范设计和训练出来的职业产品,不像自己是在非专业训练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而在毫无头绪的李天吾案面前,她一下子懵了,不适应了。其实最常规的办法永远不过时,一点一滴地去排查和排除,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唐楚说道:既然是通过心理攻击致人以死地,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一击奏效的,需要反复打击,要有一个让对方从纠结到烦躁再到失控、以致于最后到崩溃的过程。再者要对攻击目标非常了解,尤其是他的过去,特殊的成长经历烙在他心灵中的特殊印记。而越是高智商的人,这种印记往往越深刻。唐楚还提醒道:人的心理时时受到外界干扰的影响,心理变化又时时影响着人的生理系统运行,如血压、心跳和肾上腺素分泌。而外界对人干扰强度的衡量是相对的,在不同情境下,有时一个水杯摔到地下,和一座泰山在眼前崩塌带来的刺激和惊吓是一样的。所谓的“霹雳一声震天响,未必惊醒梦中人。咔嚓一声水瓶迸,常使魂魄暂出窍”。同时越聪明的人、智商越高的人往往对外界的各种信号反应越敏感,心理和生理上也就更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所以,不一定非得是什么大事,积少成多的小事也可以让人瞬间精神崩溃掉。
在唐楚的引导下,林倩的脑子逐渐聚光了,有两点越来越清晰起来:要准确和反复地实施心理打击,就必须对目标人物有非同一般的了解,就要挖掘目标人物的过去、内心、隐私等。外界的干扰不一定都是泰山崩于前式的惊天动地,也可能是茶杯摔碎到地上的日常生活中的意外。在一个特定环境下,茶杯摔碎在地上确实可能带来泰山崩于前一样的刺激和惊吓。所以,要回归平常。虽然事件展现的极其不平常,调查还要从平常手段和平常事情切入。
林倩轻松地说道:师姐就是师姐,果然学艺比我精。小妹佩服。
听着林倩的调侃,唐楚会心地笑了。
唐楚清楚,只要林倩明白了这两点,她就不会困惑和迷茫了。虽然解开谜底的路还很漫长,但她至少知道墨一般的黑暗不过是一种幻象,光亮肯定有,只是还没有发现而已。
挂断了电话,唐楚回到了面对波托马克河的书桌前。透过夜空,左近的林肯纪念堂和对岸的华盛顿纪念碑灯火辉煌、清晰可见。她开始做自己的晚课,大声朗读一篇文章或诗词,有时是中文,有时是英文,有时是法文。这个晚课她坚持了快10年了,收获颇丰。阅读不仅能够让心摆脱一下纷纭繁杂的事务和信息,忘我一会儿、无他一会儿、安静一会儿,而且常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灵感。是啊,灵感总是在心真正静下来的时候悄然来临。
唐楚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楚辞》。翻到《离骚》篇,但见写到: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
默默地感受着《离骚》语言文字的繁复和生僻,唐楚在心里感念道:中国的文字没有一个可知可见的形成和发展史,几乎是一夜间就出现了一个完整的语言文字系统。如《离骚》,试想每一个字都要对应特指的物体、意境或感觉,还要有独特的发音,还要能够与其他字匹配起来。这个工程是何等的庞大和不易啊?仓颉造字?仓颉又是谁?他如何能有如此的先知先觉?众生造字?再多的众生参与也需要一个人把文字统一起来、规制起来。所以还得是仓颉造字。而这样的仓颉就不可能是普通的人类,他只能是神的使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外星人。
对了,刚才林倩也提到了外星人,她甚至怀疑李天吾案是外星人所为。这也完全可能,外星人肯定是存在的,因为地球在宇宙之间太渺小了,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概率绝对是科学的,大概率甚至是全概率的事情肯定存在。不过能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一定是人类无法理解和想象的外星人,是神的层级的。但是神来到地球后也只能变成人而不可能是神。人神道殊,是不可能共存于同一个时空之内的。道理很简单,如果人神能够在一个空间里生存,人要么早就感觉到了,要么也许已经被神灭掉了。就像我们对蝼蚁不可能有什么悲悯之心一样,不在一个时空形态中的神对于人类不可能有什么悲悯之心。所以,即使是外星人所为,自己刚才给她的建议也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