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十分钟
教室后墙的裂缝里探出半截粉笔头,我数着土墙上斑驳的光斑,突然听见讲台上的铁皮哨子"嘟"地一响。窗外的麻雀扑棱棱惊飞,四十双布鞋蹭过青砖地面,木课桌吱呀呀地撞作一团。七十年代的课间十分钟,就这样裹着尘土扬起来。
一、沙包与皮筋
女孩子们总能在碎花书包里变出宝贝。碎布头拼的沙包鼓着荞麦皮,褪色的皮筋是用自行车内胎剪成的。两根歪脖子槐树间绷起皮筋,辫梢系着红头绳的姑娘们单脚起跳,"小皮球,香蕉梨"的童谣在泥地上溅起团团黄尘。总有个别胆大的男生假装路过,猛地撞歪皮筋,在女生的嗔骂声里逃向操场另一端。
男孩子们的战场在教室后墙根。玻璃球在夯土地面犁出浅浅的沟壑,彩色的"猫眼儿"撞得噼啪作响。冬天里,他们像小马驹般挤在背风的墙角玩"挤油渣",棉袄蹭出片片白霜。有时会从裤兜掏出叠得方正的烟盒纸,比谁集的"大前门"更挺括。
二、糖精与冰溜子
搪瓷缸子搁在蜂窝煤炉子上,值日生用火钩子翻动黑黢黢的铝饭盒。总有人趁老师不注意,把珍藏的糖精片偷偷溶在水里。碎玻璃碴似的晶体化开时,整个冬日的阳光都甜得发颤。冻红的手指捏着缸子传饮,每人只敢抿一小口——得让甜味在舌根多停留会儿。
屋檐垂下的冰溜子是天然的零嘴。胆大的孩子踮脚掰下一截,含在嘴里当冰棍嗦。教室后窗的冰花被哈气融出小洞,透过这个水晶望远镜,能望见远处光秃秃的白杨树杈上,老鸹窝在风里摇摇晃晃。
三、泥土与青苔
低年级学生蹲在茅房后的矮墙根,用树枝拨弄搬家的蚂蚁。春雨过后,砖缝里的蜗牛背着房子缓行,留下银亮的涎线。总有人把蜗牛壳串成项链,被老师逮住训话时,蜗牛还在衣襟上慢慢爬动。
高年级的男孩热衷在煤堆里淘宝。乌黑的煤核中偶尔能翻出黄铁矿,在石头墙上划出的金色痕迹够他们炫耀整个课间。女孩们则把野花夹进课本,蔫了的花瓣会成为自然课笔记里最鲜艳的标本。
上课铃敲响时,值日生用湿抹布擦去黑板槽的粉笔灰。那些蹦跳的身影裹挟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涌回教室,沾着煤渣的布鞋底在门槛上蹭出月牙形的痕。如今的塑胶操场再不会扬起那样的尘雾,那些笨拙地快乐着的十分钟,早随着老槐树年轮里的皮筋,一圈圈缠进了时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