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老家的春节,家家家户户都喜欢贴上这样的对联:忠孝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再加一个横批就是“耕读传家”。
小时候,父亲总要买来大红纸让村里的孙先生给写这样的对联。父亲虽然识字不多,但对这对联的这几个字却认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没有文化受到的难处,他是多么期待我们都能好好读书啊!父亲对待读书人简直到了膜拜的程度。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读书成材。
总觉得自己读书没怎么成功,总觉得对不住已经离开我们近30年的父亲。但我自己能够欣慰的是我当上了父亲所仰慕的教书先生。冬夜漫长,夜深不眠,沉思过往,回望一个懵懂的乡村男童成长的历程,我总是无限感恩教过我的每一位恩师。我深切怀念那些恩师们,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是他们带我们走上了文明文化之路。责任、担当、知恩、感恩、道义、真理,是我的恩师们让我顿悟了人生的真正内涵。在我人生的路上,我的那些恩师,是为我高擎起温暖火把的人,他们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让我们倍感人生的温暖。
开启混沌,老师让我们从生活中学习
出生在乡村,成长于乡村,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乡村读完的。我的启蒙老师身份很特殊,都是本村的亲戚、长辈,跟村里的父老乡亲一样,他们也都是农民,靠种地糊口。另外,当他们放下锄头,回到课堂,他们就是我的老师。他们教我们识字、读书;他们教我们认识我们家家户户各种各样的农具。现在想来,我的这些只有初中、高中文化的老师,简直太聪明了。他在黑板上画出家家户户农具的图案,在图案下标出汉字,从最初的见到的农具,到最初认识的汉字,都是祖祖辈辈人日日使用的农具。什么“杈耙扫帚扬场锨”,什么“风箱簸箕使牛鞭”,什么“石磨石碾泥罐罐”,什么“耩子绳索木桶和扁担”,当我们唱着这些老师教的口诀回家时,爹很高兴。他说:咱种田人的孩子,就得认识种田人的家伙什,咱就靠这个过日子呀!现在想来,我们的这些老师,让我们从生活中学习汉字,放在今天这教育理念也不落后呀。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小学都没离开生产。到收麦子的时候,我们就放麦假;到秋收的时候,就放秋假。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到乡镇中学任教的时候,我们还放麦假、秋假。我们县南部乡镇金银花产量特别多,金银花当地人俗称“花子”,这假就叫“花子假”。放了假的我们,由老师组织起来,到生产队割过的麦田捡麦穗,捡来的麦穗打成麦粒卖给生产队里,能抵我们的书本费。从那个时候。我们学会了用自己的双手去劳动,去创造财富,学会了勤俭不浪费粮食。
跟着我们的老师,我们学会了生活的自立。农家男孩剃头得花钱,老师就给我们买了一把手推子,教我们同学剪发。当时农村的老少爷们都是找剃头师傅剃个光头,大家也觉得剃光头最好学。我们的班长就给男同学都剃光头。老师说:我们不是和尚班,就教我们剪成发型,就类似今天的平头,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比较新鲜,都叫“洋头”。说这发型洋气,于是这“洋头”在我们学校就流行起来。
在艰难的生活里,我们聪明的老师,还教我们养兔子,兔子繁殖能力强,喂养很简单,只要喂割来的草就行。我们就学会喂兔子,这兔子可以杀了炖肉吃,皮毛还可以做帽子,也可以到供销社卖钱。我们的老师还自学裁剪衣服,还买了缝纫机。遇到哪个同学裤子破了露腚了,就给我们用缝纫机给补。缝纫机的针脚密实,缝起来结实好看,比娘用针线缝得耐用多了。
等到了改革开放分田到户的时候,慢慢地村里人都到外面谋生去了,我们的老师还在坚守。坚持到最后的老师,或是有考到中等师范的机会,或是直接转为公办教师。可是,最初教我们的李老师、宋老师没有等到这机会就去世了。他们穷困一生,一个月拿着几块钱的补贴艰难度日,最后,当好日子就要到来的时候,他们却走了。长眠于老家的黄土里。这么多年来,我找不到老师的坟茔,等我知道老师的坟茔,整个村子的公墓搬迁进了祠堂。每每想起他们来,就无限伤感。我们的老师,当了一辈子老师,清贫了一辈子,等有机会可以堂堂正正成为国家的公办教师的时候,他们却撒手人寰了。如果不是他们,我们这些从小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可能现在还在老家种地。我们又怎能有今天的生活呢?今天,当我做了快30年教师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的这些既是农民又是老师的民办老师们,我是多么得深情缅怀他们。我的老师,在天堂你好吗?
打开一扇窗,老师让我看到外面的世界
高中的时候,进城读书。遇到了好多外来的老师。有些老师是大城市的知青,几十年就在我们老家落户了扎根了,成了我们的老师。还有一些是在大城市工作过或者名校的优秀毕业生,因错划成“右派”来到我们农村,成为我们的老师。他们真的给我们打开了认识世界的一扇窗。
高中时的陈老师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上海外国语学院的高材生,因学业优秀被推选为“右派”,真的明白“右派”的含义时,我的老师从大上海被派到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县城,这一来就是一辈子。陈老师教俄语,还兼任我们的班主任。不过我的老师几乎是全才全能的人,中学阶段的课程他几乎都教过,并且都教的很好。记得我们高三时,为了排解学生紧张的学习,他请音乐老师来教我们唱歌。那个时候学会的歌过去三十多年,我们还都会唱。那时,老师已经是五十多岁了,还保持年轻人的热情和激情。晚会时,陈老师用俄语给我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们现在还能哼唱起老师唱歌的旋律。老师给我们开班会,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现在想来,老师的即席讲话就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当我后来当了班主任,当我给我的学生组织班会,我老是想起陈老师当年给我们讲话的神采。2004年我获得临沂市十佳班主任,那一刻,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恩师培养我的结果。陈老师特别关心学生,记得高考前体检,我有一项指标不合适,陈老师请求体检医生给复检,说这孩子学习很努力成绩很突出。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就属于考不上学那一类学生。老师这样关心我鼓励我,让我深受感动。我发奋读书,为了爱我的老师,我也一定要考上大学。上大学后,我给老师写过一封信,信写得很简短就一页信纸,无非就是感谢老师学生时代的培养。可是,我的老师却给我回复了三页纸,帮我分析了国家改革开放背景下的教育发展前景,鼓励我读好专业,毕业后成为一个好老师。
等我毕业后参加工作,因为在乡镇交通不便,跟老师联系少了。只是春节时候,到老师家坐坐,后来娶妻生子,生活负担越来越重了,就跟老师失去联系了。老师现在应该快90岁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老师在外地生活,竟未曾去拜访过老师。现在想来,真是惭愧。
前几天,同学组织聚会,让我联系教过的老师。当我要联系曾经教过我们英语的尹老师时,帮我们打听尹老师的人回复说:别找尹老师,他走了三年了。一时间,我瞬间陷入无尽的悲哀里。我的老师才六十多一点,没想到竟英年早逝。那么多关心过我培养过我的老师,竟然这么多年失去联系。我觉得我愧对我的恩师们。
面对我的电脑屏幕,当我敲击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特别思念我的这些恩师们。我觉得从小学到大学的我这些恩师们,要是排列在一起,应当是一支很长的队伍。正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我似乎觉得,我的这些恩师们,他们就站立在我的跟前,他们还是当年对我的慈祥的笑容,给了我含笑的鼓励;他们就俯下身子,成了我的人梯,让我踏着他们的肩膀,走向了人生不同的高度;他们用他们的青春乃至生命,高擎起熊熊的火炬,照亮我的人生之路。
我的恩师们,我也不知您现在哪里?我知道有些老师已经永远离开我们。我只有祈祷上苍,给我健在的恩师一个健康的身体,让我恩师享受晚年的幸福!
(写于2019年1月5日,农历戊戌年十一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