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我爸也没回来。地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回家了，走着的，骑着自行车的。叶小龙也下地干活了，他看见我和我妹坐在树底下一动不动，就问我怎么不回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叶小龙的爸爸开着三把，坐在车把正前方。叶小龙妈妈和叶小龙坐在三把的车兜里。叶小龙妈妈说小丹你和你妹妹怎么不回家，坐在这里干什么，一会儿地里就没人了。我这才想起我和妹妹为什么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我说我和妹妹在等我爸爸，我爸爸干活干到一半回家了，我们在这一直等他，我爸一直没回来。
叶小龙妈妈说还等什么，快回家，一会儿地里没人，剩你们两个小女孩儿万一出事怎么办，你爸心也太大了。我牵着妹妹的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小龙妈妈见我和妹妹站在原地不动，说我们载你两回家，这不是瞎胡闹吗，把你们两个孩子丢在地里撒手不管。
我转身看了看我妹妹心想看我妹妹是不是同意回家，我妹妹茫然的看着我，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声说了句，姐，我都听你的，你说回家就回家，你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叶小龙妈妈见我们两个站在原地不动，我两没说回家，没说不回家，也没说坐他们的三把子。叶小龙妈妈从三把子的车兜上跳下来，好像在和叶小龙爸爸说什么，三把子发动机的声音太大，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叶小龙爸爸从三把的车把处下来走到我两面前说，上车，我把你两送家。我妹妹紧紧攥着我的手，害怕我把她一个人扔下，我站在原地犹豫不定，叶小龙爸爸抱起我妹妹放在三把车兜说，小丹快上车，你爸不会回来了。叶小龙妈妈让我也上车，我看着站在车兜里的妹妹，妹妹看着我，我只好上了车。
上车的时候，叶小龙妈妈说，看见你两这么好的小女孩儿这样，还不够让人可怜心疼的。没想到叶小龙妈妈也是一个感性的人，竟然在我们姐妹两个面前落泪了。我急忙说您别这样，要不然，我们以后都不敢见您了。叶小龙妈妈说，小丹，要不你和妹妹在我们家过吧，我喜欢你们两个，小龙爸爸也喜欢你们两个小女孩儿。你两来我们家，我们绝不会亏待你们。
我还没说话，妹妹就说不，你家不是我家。叶小龙妈妈破涕而笑，抚摸一下我妹妹的头说怎么这么聪明，想骗也骗不走。
有时候，小妹主意特别正，比我还有主意，别看小人却鬼大。到了叶小龙家后，叶小朵看见我们两个也在三把车上高兴的地说，妈你们怎么和丹宁她两碰上了。叶小龙妈妈说饭做好了吗，叶小龙爸爸去洗手洗脸去了。叶小龙给他爸爸舀凉水，在一旁端着水瓢伺候。我和妹妹要走，叶小龙妈妈急忙拉住我两说，你两在家吃完饭再走，家里不缺你们一口吃的。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也没为他们做什么，平白无故的在人家吃白食。我妹拉着我往外走，叶小龙急忙挡在门前说，吃完饭再走吧，万一你家还没做饭呢。
我妹瞪了叶小龙一眼，叶小龙也没生气，笑着推着我的后背说进去吧，妹妹也进去吧，叶小龙爸爸洗完脸擦着手说，赶紧洗手洗脸，准备开饭，这下咱家人多瞬间热闹了，小丹以后你和你妹妹就住我们家吧，跟我们一起过，反正你爸也不要你们了。我妹立马义正言辞地说，我爸没说不要我们，他只是有事先回家了，没有来得及接我们。好像我妹最忌讳人家说我爸我妈不要我们姐两了。
叶小龙爸爸被我妹妹说话的语气逗的哈哈大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经逗儿呢，你看人小脾气还挺大，比你姐姐的脾气还大，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姐姐啊。我妹妹说以后我再也不欺负我姐姐了。叶小龙爸爸走到我妹妹面前，蹲下来拉着她的手说洗手洗脸准备吃饭。叶小龙爸爸急忙让叶小龙舀好清水，我妹妹走到盛好干净水的洗脸盆面前说，虽然你们很想让我住你们家，但是我已经有家了，我已经有爸爸妈妈了，也有姐姐了。我不能不要她们。叶小龙爸爸笑着对我们说，你看这小孩子，我看一点也不小，什么都懂，以后谁也别想骗她。
我们都看出来了，叶小龙爸爸特别喜欢我妹妹，我妹妹说的话让他忍俊不禁。叶小龙爸爸亲自给我妹妹擦手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这么冰雪聪明，真让人喜欢，这李峰也太有福气了，一生就是两女儿，两女儿还这么乖巧懂事，谁都别想骗她们，她两一个比一个精，鬼精鬼精的。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啊。叶小朵说爸，你行了啊，想要女儿就生，羡慕人家的女儿也是白羡慕，人家又不是你家女儿，你现在和我妈还来得及赶紧生一个。叶小龙爸爸说，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的。当着小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我妹来了一句说趁现在还能生赶紧生，以后想生也生不了了。我也不知道我妹妹是不是真的懂这句话的意思。反正她说完，在场的每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在叶小龙家吃的饭，吃完饭，叶小龙妈妈非要把我们送家。我家和叶小龙家也没多远，本就是一条街上的，只是我家在南头，叶小龙家在北头，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走路大概五分钟就到了。临走的时候，我妹妹突然拉着叶小龙爸爸说来一句悄悄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叶小龙爸爸蹲下来，听完我妹妹的悄悄话喜笑颜开，心花怒放。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妹妹对叶小龙爸爸说了什么。
走在路上，我问我妹妹对叶小龙爸爸说了什么，我妹妹说没说什么。我说不可能，他都笑成那个样子了。我妹妹说我看他那么想让我住他家，我就叫了一声他叶爸爸。这孩子鬼点子真多。我妹说姐你别给爸妈说，我怕他们难过。我说我不说，难得有人那么喜欢你。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说不定谁就喜欢谁，说不定谁就对谁的眼，说不定谁就对谁的脾气。我感觉我妹妹特别对叶小龙爸爸的脾气。叶小龙爸爸对我妹妹恨不得我妹妹成他的亲生闺女。这真的是自家孩子不是宝，在别人眼里却成了宝。
我们到家的时候，爸爸正蹲在堂屋门前的院子里抽烟，我和妹妹立马感觉不对劲儿，也不敢说什么。我爸看见我们回来了，问我们怎么回来的，我想说是坐叶小龙家的三把车回来的，我妹妹扯了扯我的手臂，暗中不让我说出来。我只好说天太黑了，地里没人，就走回来了。
我爸没说话，那一刻我觉得我爸有点吓人，怪阴森的，站在院子里也不开电灯，黑不溜秋的就在院子里吸烟，如果不是烟头上的星星点火，还以为是鬼呢。我说我妈呢，我爸说在屋里睡呢。我们刚要进屋子，我爸突然叫住我和我妹妹说，你妈刚睡着，你们别进去了。晚上你们吃啥我给你们做。
我和妹妹急忙说不饿，不用做了。我爸也没多想，就说怎么不饿，干一天活了。我和我妹是真的不饿，因为在叶小龙家吃饱了。我爸以为我们不想吃他做的饭，说，你们等着，我去买五块钱的油条去。我爸说着就出去了，我和妹妹也没敢进屋，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了。那一刻，我感觉时间好漫长啊，好安静啊，安静地好像能听到我和妹妹的心跳声，咕咚咕咚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我和妹妹站在黑暗里都不说话，也不敢说话。
妹妹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悄悄指了指夜空，我看见满天的星星，它们在对我们不停地眨眼睛，那时候的星星真多啊，真亮啊，真灿烂啊，怎么看都看不过来，怎么认都认不全。
那晚的星星，让人终生难忘，平淡无奇却又让人心神向往。
爸爸回来的时候提着一大兜油条，油条是用那种红色塑料袋盛的，感觉能溢出好多油。也许是油条挤出的油，塑料袋看上去明亮无比。那晚，我看什么都感觉像是看见夜空里的星星，走火入魔一样奇特，恍恍惚惚。爸爸没有说话，带着我们进了厨屋，拉开电灯后，厨屋里一进门靠近墙上挂着一个沾满灰尘的圆形的老式白炽电灯泡，周围飞着一群小虫子，也不知道是飞蛾，还是什么小虫子，不停地往前冲，往上贴，往上靠，恨不能一头撞碎电灯泡外面那一层透明玻璃罩，飞到灯芯，和灯芯拥抱。我看着电灯泡上的小虫子有点出神，心想它们真傻，明明无济于事，还要拼劲全力往上撞，倔强的真像一头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牛。可我觉得我家养的牛比这些小虫子要聪明多了，它才不会那么笨，不会笨的撞的头破血流不回头。
爸爸放好四方形的小方桌，又摆好三张小凳子，灯光底下黄灿灿金闪闪的油条照的一点也不像油条，也不像一顿美味可口的饭。可能我想钱想疯了，我突然觉得摆在桌子上的油条像极了金子，要是桌子上摆的都是金子该有多好啊。我心里有点难过的想，这样爸妈就不会吃苦受罪了，就不会遭那么多人的白眼和非议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过好日子了。至于什么是好日子，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像有了钱就有了好日子，就能过上好日子。
妹妹伸手要拿油条，爸爸用一根筷子的另一端敲了敲妹妹手背说，洗手了吗，妹妹讨好地的笑着说，爸，洗了。我爸不相信地说，什么时候洗的我怎么没看到。我妹不情愿的起身说，爸，我也没看见你洗手。我爸站起来跟在我妹身后，还不忘带上我说，丹宁，你是不是也没洗手，一起洗手去，洗手才能吃油条。我其实一点也不饿，但是不敢给我爸说我和妹妹在叶小龙家吃过饭了。如果让我爸知道我爸肯定骂我们，义愤填膺地说家里会饿死你们吗，这么小就在人家吃白食，你们是乞丐吗，家里养不起你们吗，少你们一顿吃的吗。我爸也是一个极其要面子的人，以致于我和我妹还有我妈都相信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尊严值几个钱，在这个社会尊严还没钱值钱，可我爸就是倔，在他的眼里，金钱什么都能买，就是不能买他的尊严，要是他把尊严卖了他就不活了，就不做人了。用我爸的话说如果一个人连尊严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脸，还在这世上活着干什么，那不是和活着的蚂蚁一样苟且偷生，得过且过。我妹渐渐长大以后就说我爸还保留着那一身穷学生的骨气，光有骨气有什么用，还不照样被人随意践踏，踩在脚下，说我爸不会变通，迂腐呆板，身上永远都有一副那种八股文自视清高的老先生。
开始我还以为我爸会像以前那样训我妹几句，接着说几句人生大道理哲理什么的，最近这些年我爸什么也不说了，一句也不辩解也不反驳了，也许是看多了，看透了这个世道，也看淡了，更看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承认了我妹妹说的那句话，是不是真心意识到他的那套守旧的思想已经过时了，已经在这个世道吃不开了，已经被人们无情地淘汰了。
这些爸爸从来没对我和妹妹说过，也没和我们讨论过，不过爸爸看上去有些失落，开始估计是很难接受吧，发现无力改变现状时，才接受了它。爸爸接受现在这个世道的方式有点特别，总是嘿嘿一笑，看上去有点傻傻的，在我看来竟有几分可爱和无奈，隐藏着深深的无力感。
谁都年轻过，可年轻的时候谁会想过自己会老去，谁会想过老去时会是什么样子，以及老去时会不会想起以前，想起以前的自己会不会惭愧，会不会羞愧，会不会懊悔，会不会还想再活一次，也许想的是再也不想来世为人了，做人太难了，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难上加难，做一个人生有理想有追求而为此奋斗一生的人更是比登天还难。
后来，妈妈每次不如意的时候，都会长叹一生做人太难了。那时，我还在初中，我并不懂妈妈的这句做人太难了饱含多少辛酸无奈，随波逐流，被命运捉弄的屈服心境。爸爸从来不会说这一句做人太难了，从来都不说，我不知道爸爸用什么方式来发泄他内心的痛苦和忧愁，也许一大家子的吃穿就已经让他无法发出这样的发自肺腑的可有可无的感慨。他的感慨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也没人会听一句。估计他也不想任何人听到他的无力感慨，更不想为此博得别人的同情。他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存在就是让这个家活着，让这个家只能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一天比一天幸福快乐。他活一天，这个家不管多难都不能散。要是这个家散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我和妹妹刚吃了几口油条，爸爸忽然间想起什么，放下油条，说给你们配样东西，油条吃上去更香更有滋味。我说什么，爸爸站起来神秘一笑说，你们放下油条一会儿再吃。爸爸说着就站起来出了厨屋，也不知道去干嘛去了，一会儿回来，拿着一大骨碌蒜，在掌心轻轻一按，听见嘎嘣一声清脆的响声，我爸就递给我几瓣蒜，又递给妹妹几瓣蒜，说这样你们吃起来更好吃。爸爸说着又把豆瓣酱从碗橱里端出来，放到小方桌上说，吃吧，绝对是人间美味。
我从小都不喜欢吃蒜啊姜啊葱啊的，不管是生的还是油炸的，都不爱吃，但凡锅里让我看见一丁点葱姜蒜，不管多好吃多香的饭菜，我一口都不吃。由于长年累月在外，不是求学就是工作，就算想吃这些蒜啊姜啊葱啊的，也吃不到。因为在外面饭馆吃饭，这些人家根本都不会放，除非有要求，即使有要求也是只放一点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口味变了，慢慢发生变化，也没有受谁的无形影响。每次我从外面回家，妈妈都会给我做个炝锅面条，他们知道我不爱吃这些佐料，但是我妈妈喜欢放，因为我的缘故妈妈什么也不放，当我给我妈说放蒜啊葱啊姜啊的，我妈一脸诧异的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了。我说这些佐料对身体有好处，吃了有益健康。我妈就无比高兴地说就该多吃，吃了对身体有益。其实，我妈也不知道这些佐料如何有益身体健康。临离家时，我妈给我做临行前的饭，我还特意叮嘱妈妈吃饭的时候放葱姜蒜。妈妈竟然激动的握住我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我家人生活习惯同化了，我只是觉得家里吃生姜蒜，我也吃生姜蒜，好像这样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真正的一家人，走到哪儿，都感觉没有分开。
妹妹比我好多了，她从小最爱吃的就是葱花，尤其是油熟过的葱花，她是没葱花吃不下去饭。我妹知道我不吃葱花说，姐，你真傻，竟然不知道一个锅里的饭就数葱花最好吃了，最香了，它是油过的一遍，真是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不管妹妹怎么说，就算说的天花乱坠，我一口也不吃葱姜蒜。为此，我妈说我没我妹好伺候，说走小小年纪就是各种事儿，没有本事要求还挺多。
我和妹妹正在剥蒜皮，爸爸已经剥好好几瓣，递给我妹妹两瓣，又给我两瓣。我说我不吃蒜，我爸说你就着蒜瓣吃一口，肯定会喜欢。我妹拿起爸爸给她的蒜瓣咬了一口就着油条吃了下去，一个劲儿说好吃。爸爸见我一直看着我妹的吃相说，你别只看你妹妹，你也吃啊。我爸说着像是给我亲身示范，拿着蒜瓣就起油条吃起来。
我爸和我妹两人看上去吃的津津有味，虽然如此，我还是吃不下去。我爸说吃不下去蒜，那就蘸豆瓣酱吃，味道也很好。我爸说着拿起一根油条在上面抹了一小勺子豆瓣酱递给我。那一刻，我是感动的，极其感动。没想到，爸爸细心起来的比我妈妈还要细心。我看着爸爸的眼睛好像肿着，虽然没有红肿，但肿的像青蛙的眼泡，也像我一抬头就映入眼帘的电灯泡。
我一看就知道爸爸哭过了，只是没让我和妹妹看见。爸爸却在努力伪装什么也没发生。我说，爸，要不要叫醒我妈一起吃饭。我爸就不说话了，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吃油条的爸爸。
不知多久，爸爸放下手中剩半截的油条说吃饱了，你两多吃点，我吃多了，撑着了，出去走走。一会儿你妈醒了，也让她吃点东西。我爸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后来好像又想起什么，站在门口用手背碰了碰裤子上的口袋说，丹宁，没烟了，我去街上买盒烟去。
夏天，我爸没有穿短袖，光着膀子，紫色的皮肤看上鲜艳无比，和之前妈妈口中说的那个白面书生完全不符。白色的灯光照射在爸爸紫色的后背上，两个肩膀上，就像晒在毒辣的太阳底下。那双肩膀看上去好像担负起很多我看不见的东西，那些东西压的爸爸的肩膀看上去有点老，有点直不起腰。我的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阵酸涩，忽然为爸爸担忧起来，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预感爸爸出去可能就不会回来，好像爸爸就要上战场一去不回。爸爸掀开门帘的那一瞬间，我急忙喊到：“爸爸，早点回来。”爸爸没有回头，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我听见爸爸说：“知道了。”
我和妹妹从叶小龙家到巷子口的时候，就预感到家里出事了。准确地说，我和妹妹在地里坐那么久以后，爸爸没回来，我和妹妹就预感到一种不祥，只是我和妹妹谁都不想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它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我和妹妹需要小心翼翼保护它，装作若无其事，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妈妈在那个房间很安静，我两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和妹妹就站在妈妈屋门外，门帘前面，妹妹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我指着天上不远处的一个勺子的形状说：“看见了吗，那是勺子星，是由七颗星星串联起来的。”妹妹小声说：“看到了，姐姐。”我说：“看见旁边那颗最亮最大的星星了吗，那是北极星，迷路的时候就可以跟着它的方向找到回家的路。它在北方，咱们家也在北方，你走到它的脚下方，你就找到了家。”
妹妹说：“姐姐，我不会迷路的，有你在，我不会迷路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长大了我们也不分开，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不知道妹妹说的话能不能实现，但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可我们的心会紧紧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就像没有分开的时候感觉是一样的。
我和妹妹一直等爸爸回来，等了不知多久，我爸还是没回来。我妹妹突然打起瞌睡，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我扶住了她。妹妹说：“姐姐，我们进屋睡觉吧，我困了。”我正要带着妹妹轻手轻脚掀开门帘进屋的时候，突然听到我妈说：“谁啊，是不是丹宁你们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妹摇了摇我的手臂，像是问我该不该回话。我轻声说：“妈，我们回来了。”我妈说：“吃饭了吗？”我说吃过了。
我和妹妹一直站在门帘外面，等待妈妈随时传唤我们进屋，可妈妈一直没说话。过了好久，妈妈说：“赶紧去睡吧。”我妹想说话，我没让她说，我说：“妈，我爸去买烟去了，一直都没回来，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给我妈报告我爸去买烟，而是说我爸出去很久了一直没回来，不会出事吧。我妈没说话，过了片刻，我妈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赶紧去睡吧。”
我妹掀开门帘说：“妈，我们去睡了，你有什么事儿就叫我们。”我妈没有吭声。我和妹妹进了屋子，两人躺在床上，从进屋一直没开灯，我总感觉怪怪的，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我在黑夜里瞪着眼睛看着房梁，什么也看不到，伸手不见五指，我小声问妹妹睡着了吗，妹妹小声说没有。我说你怎么不睡，妹妹说睡不着。
大夏天的，妹妹忽然上前搂住我，说：“姐，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笑着说：“你不热啊？”我妹说：“不热。”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一行热泪就滚了下来，顺着眼尾往下滚，滑落到我的枕头上。我真想好好的大哭一场，却不敢哭。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哭，也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妈妈生了一个女儿，不是爸爸妈妈心心念念的，能让他们扬眉吐气的，能大大方方站在人群中让他们引以为荣的能让他们释怀多年心结的儿子。
爸爸妈妈永远不知道他们多年的心结，也是我和妹妹从小就藏在心里的心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