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晴空,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 在一大片长势喜人的茄子地里,东北角的位置搭着一个窝棚。窝棚里坐着一个还不满四岁的小女孩,她是受了母亲的命令呆在这儿看护着这片茄子地——这个年幼的孩子就是我。
那时刚分开“单干”,对于我的母亲来说真是如鱼得水,干劲十足的在分到的田里种了半亩地的茄子,为的是给并不富裕的日子增加一份经济来源。
有句话叫:鲜鱼水菜。从这句话的字面就能体会的到,新鲜的蔬菜离不开水的浇灌。但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最缺的就是灌溉农田的水。在联产承包到户以后各家各户都组织几个好劳力在自家地头儿田间打井。那时打的井大概都在八九米的深度,很多时候打出来的井水是又苦又咸的,不能用它来长期浇灌农作物,如果经常用这种水灌溉的话农作物就会枯死。因此,能种蔬菜的地里肯定有“一眼”甜水井。
在我家分到的几块地里都打了“井眼”,水质最佳的就是这片种茄子的半亩地。抽水的井管大概直径在八公分粗,长八九米,在插到地下的一头焊接成尖状头儿;地上的部分焊接成个托盘状,用来连接抽水的“老头乐”。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农村娃应该都亲眼见过这么个东西。
有了甘甜的水源,母亲种的这片茄子长势特别的喜人。那一株株伸展着深绿色叶子的茄子秧下都开出了紫色的小花,不几天的工夫就变成穿着紫色外衣油光发亮的茄子宝宝。再过十天八天的你蹴在地头放眼望去,大小不一的茄子宝宝们赶趟似的疯长着。一棵秧上有的茄子已经碗口大小,有的馒头大小,还有刚盛开的紫花。勤劳的母亲此时脸上溢满了欣慰的笑容。
那时我们邻村有集市,五天两次。我家有辆三零自行车(就是俗称的“大铁驴”),农历的三、八是大集,一、六是小集。每到赶集的日子,母亲都会在天亮之前跟父亲把茄子采摘好放在自行车后座两侧的大挂筐里。摘满满的两筐母亲驮到集市上卖,父亲去忙他自己的事情。把我留在茄子地里照看着。
我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从小对父母的命令和要求都是言听计从。记得以前等到谷子或黍米接穗儿快成熟的时候很多人家都会扎个稻草人,给它穿上一件长袖的破旧衣服让它驱赶来啄食的鸟雀。我的母亲把我留在地里是让我看着别让有些不自觉的人进来偷摘茄子。但我的心里还是觉得我很像那个扎在地里的稻草人。
从我记事起就活在别人的夸赞声中,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是随和还是没有个性。也许是为了保持在别人眼中的乖孩子形象,即使心里对母亲把我留在地里看茄子这件事儿不是那么的心甘情愿,也没有在父母跟前流露出来丝毫的不满,听话的坚守着那个属于我的岗位。
我们家的这片茄子地北边那条路就是邻村人赶集的必经之路。到赶集的日子形形色色的人们都要从这里走过,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幼从路边走过到让我感受到了很多生机。
有一个疯癫的男人和一个瘸腿的男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基本上看茄子都是坐在窝棚里边,白天窝棚的两端都卷起来,外边的人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我,我也可以看到外边的一切。不知道是啥原因,这两个人每个集都会从这儿经过。
那个疯子衣衫褴褛,头发可能长年不洗像一团杂草,浓密的胡须遮盖了多半张油腻的脸,一双痴呆可怕的眼睛不停的翻着白眼。他每次从这里经过都要不停的朝窝棚中的我看个没完,我内心恐惧极了,却不敢出声。有时他还会停在路边傻呵呵地朝我笑笑,我只好吓得低下头不敢看他。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走了,我这才无声的哭泣起来。
另一个就是那个拄双拐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他和那个疯子是不是一个村子的,反正每次来的路线一致。这两个人都是独来独往,他一条腿是好的,另一条腿只有大腿部分,裤管儿在那条残疾的大腿部分折上去系了个结。他每次都慢悠悠的从我窝棚的路边走过。他的眼神很迷离,对于年龄那么小的我来说很害怕他的眼神,那眼神一点也不友善。
让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母亲在清晨摘好茄子去卖之前把我放在自行车前梁上,我和母亲一起去赶集卖茄子。我从心里喜欢集市那热闹的场面。
那时的集市是露天的,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我和母亲的身体。热的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我在心里默默地盼望着多些人来买我家的茄子,好让我们母女少晒一会儿。
在偶尔被母亲带到集市赶集还有一个至今想起来都很甜蜜的回忆就是能吃到白面馒头。那时我们家过的还是以粗粮为主的生活。有一个白头发的老奶奶在母亲的摊位旁边卖签子馒头,这种馒头身子细长,口感特别的劲道,母亲在卖了一些茄子之后会给我买上两个签子馒头解解馋。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它的美味在我的记忆里是现在任何糕点都无法比拟的。
一个夏天能被母亲带来赶上四五次的集已经是无比幸福的事儿了,最主要的是每次来赶集都能有两个签子馒头等着来犒劳我。馒头一毛钱一个,母亲花上两毛钱买俩馒头就已经让我内心幸福指数爆棚了。
在看茄子的那个夏天中,有时自己在窝棚里呆的久了就睡着了,至于在我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人来偷摘茄子我完全不知道。在没有任何玩具与游戏可玩儿的年代能让一个不满四岁的我坚持那么久在地里看茄子,估计也就只有母亲能做到。母亲是个要强、严厉的女人,为了改变生活她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
那一个夏天我们全家吃的最多的就是茄子。都说“编席的睡草炕,织布的光脊梁”。我们家种了那么多的茄子,一家人却吃了一夏天的样子不好看或已经有些老了的茄子。母亲把鲜嫩好看的都卖了换钱,不好的都吃不完哪还舍得再吃长相好看的呀!
我也因那时不到四岁就能看茄子被村里的人们传为佳话。我成了很多父母教育子女的事例,但我心里却没有感到过丝毫的骄傲与自豪。 我现在还是很少买茄子吃,可能是童年时那个夏天茄子的味道在记忆里留下的烙印太深缘故吧。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还经常会想起那片我曾经看了几个月的茄子地。那在阳光下绿的耀眼的茄子秧和垂在秧间的紫色茄宝宝,是我童年记忆里最美的一片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