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火锅

图片发自简书App

过了九点半不打烊的餐厅只剩下这家火锅店。这顿饭本来没打算吃,我不饿。我躺在床上看剧,已经屯了不少,我打算今晚追平,困了倒头就睡。

其实我并不是这么想的。我时不时看看微信,期盼着文能找我聊聊。剧渐渐看不下去了。我开始刷朋友圈,快速刷完所有新消息后,又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

文三天没有消息了。我特别想问问她在忙什么,但我没那么做。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跟文联系。但天晓得我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今天是周五了,以往我们这个时候可以东拉西扯聊到深夜。反正第二天不用上班。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我心一点点往下沉。

快沉到底的时候文发消息问我在干嘛。我立刻坐了起来,说我在床上躺着。她说真羡慕你啊,这两天忙得要命,这不到现在还没下班,又累又饿。似乎是在向我解释她这两天消失的原因。我动摇了,甚至开始自责。我说你还没吃饭啊,我也没吃,要不等你加班完一起吃?没有回应,我心想完了,肯定是把我当成坏人了。

我想着要不要解释解释。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文问我吃什么?我说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远,你想吃火锅吗?她说好啊,那你到了先点菜。我一下子高兴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跟文吃饭,确切地说是第一次见面。我该穿什么呢?要不要穿得正式一点?算了,又不是去面试。我洗了脸,对着镜子照了照,头发浓密,没有肚腩。于是套了件白T恤就下楼了。

北京的夏天真热啊,大晚上了一出门热气还是往身上糊。幸亏没穿衬衫。那家火锅店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火锅店里冷气开得很足,顿时凉快了。进门的右手边有一个烟雾缭绕的长方形水池,里面植了几株铜制的莲花,挺仙气。文应该会喜欢。店里空间很大,有好多餐桌一排一排地摆放着,四周灯光很暗,用餐的人不多,显得有点冷清。

一位面无表情的男服务员领着我朝里面走。他问我,先生需不需要包间?我说有啥区别吗?他说包间锅底一百八十八。我心说真够贵的。不用了,我们就俩人。我找到合适的位子坐下以后,服务员说,先生可以扫二维码点餐。我在微信上问文想吃什么,有没有忌口?她说你看着点,我不挑。

这句“我不挑”令我对文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这么说真不是矫情。要是曾经有人因为一碗加了糖的红烧肉不依不饶地在你面前絮叨俩小时,你就不会觉得我矫情了。

吃红烧肉不放糖的姑娘是我妈拖人介绍认识的。我对相亲挺抵触的,但我拗不过我妈。况且那姑娘长得也不错,我就去见了。当时觉得这姑娘除了有点絮叨,其他地方也还行。于是就加了微信聊了聊,后面又见了几面。

她的确跟我说过不喜欢菜里放糖,但我给忘了。我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挺逗的是,她一边喋喋不休地表达不满,一边把饭送到嘴里。仿佛她有两张嘴,一张用来吃饭,一张用来诉苦。饭一口口吃下,不满一句句道出,有条不紊。我真是大开眼界。

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来来回回就说我不尊重她、我人品有问题之类的话。我很纳闷,这么点破事怎么就跟人品扯上关系了。我趁出去抽烟的工夫结完账就走了。事后免不了被我妈数落一通,从此我彻底断了相亲的念头。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每次跟人单独吃饭我都会问问人家有没有忌口。

这事算是给我留下阴影了,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女人提不起半点兴趣。直到偶然的机会认识文。

我也不知道文爱吃啥,所以肉、海鲜、蔬菜、主食每样都点了一点,又给她要了一杯珍珠奶茶。

这时才发现,桌子上方的吊灯加了灯罩,只能照亮桌面那么大个地方。这也就是说,除了夹菜的时候胳膊和手能短暂地进入光照的范围,我和文大部分时间是呆在阴影中的。我脑补了那诡异的画面,当即叫来了服务员换了个包间。

包间的灯光明亮许多,镂空雕花木屏风隔出了足够七八个人用餐的空间,不憋闷也不压抑。文即将来到这里。我充满期待,我又不免紧张。

火锅上来了,是个很大很厚的铜锅。看样子需要加热很久才能开锅。菜也一样样地上来了。文还没到。估计还没下班。反正是周五了,晚一点也没关系。

隔壁包厢里的客人走了。有两个服务员正在收拾。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服务员无论身高、体型、长相还是动作,都一模一样。我脑子里面冒出一个想法,他们不会是机器人吧?

太好笑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是认识文之后才有的。我跟文说我常去的那家包子铺又换伙计了。她说之前的伙计不会被老板剁成肉馅了吧?从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吃包子。文问我,你下辈子想变成什么?我说我没想过啊,你呢?她说我要变成一棵树。我说变成树多没意思,又不能动,万一被人砍了怎么办?她说我要变成无人岛上的食人树,谁要靠近我就吃掉他。我说那要是我靠近呢?她说我只吃小鲜肉。

我说你喜欢小鲜肉啊?文说我喜欢酸菜鱼。有家火锅店的酸菜鱼特别好吃,鱼片那个嫩啊!真的特别好吃,我昨天吃了一份,今天又吃了一份。她说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说酸菜好吃吗?她说酸菜我扔了。我说那以后一起吃啊,我吃酸菜你吃鱼。她说好啊好啊。

红油锅底开了,骨汤锅底也开了,汤里的食材和调料来回翻腾。文还没有来。我将火调小,不急。

文看过很多电影。我让她给我推荐几部。她说你喜欢希区柯克吗?我说没听过这人。文发了一个再见的表情。文说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就不理他了。我窃喜,我跟别人不一样。

文的想法有时候挺特别。她说《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阿里萨睡了一千多个女人,但他其实只爱费尔明娜。我说真是个渣男。她说起初她也那么认为,但后来不那么想了。爱太艰了,比死都难,总得需要一些东西去对抗时间。不知道她是在说阿里萨还是在说她自己。

客人全走了,服务员也不知所踪。文还没有来。我有点担心,于是发微信问她出发了没有。没有回复。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不急。

文很会安慰人。有一次我骑车骑得太快把花了一千多大洋买的新鞋划了个口子。文问我有没有伤到脚,我说脚没事,鞋有事。文说只要你没事就好。我心里乐开了花。文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我和文什么都聊,聊蛋糕店里舔托盘纸上的肉松渣的男人,聊发型奇怪的新同事,聊《秦时明月》,聊小区里的刺猬,聊流浪狗,聊水煮蛋的吃法,聊大男大女,聊北漂买房加班……我们经常聊到深夜,聊到因为第二天要上班而必须去睡觉。但我哪里睡得着。我躺在黑夜中,心里火烧火燎的。我特别想见到文。

我以为她也想见我,只是矜持在等我开口。我也不是能把想法直接说出口的人。我需要合适的时机,这才不会显得我蓄谋已久。

有一次我问文,你在干嘛?她说在床上躺着。机会来了。我说马克·吐温说躺在床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要不要出来走走?文说,我觉得跟你出去走走更危险。

文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消我的念头。我会觉得有点受伤,但不至于尴尬,还能聊下去。

我渐渐明白,我们的亲密只停留在深夜,留在黑暗中,见不得光。太阳一出来就烟消云散了。

到了白天,我们就回到各自的生活当中,成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想到这些,我的心肠就变得又冷又硬。我决定不再沉迷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中。但到了晚上,我的想法全变了。我的自尊心变得一文不值。我成了一个怕痒又渴望被痒的小孩子。

文依然没有回复。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我这才发现我从来没要过她的电话。

认识文纯属偶然。我打电话到她的公司询问有没有机会合作。接电话的人正是文。她很礼貌地拒绝了我。但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我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于是软磨硬泡要到了她的微信。

她的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所以我没看过她的照片。

我有点担心文。我的头脑中闪过一些不好的想法。比如女子深夜乘出租被绑架、连环杀手、肇事司机逃逸等等。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想尽快确定她是安全的。

微信迟迟没有回复,我发送了语音通话请求。铃声响了很久,文一直没接。我脑子里频频闪过她出了事无助地求救的画面。我的心很乱。我不断地安慰自己说,她可能马上就到了。

我忍不住又发了语音通话请求。文还是没接。说不定已经到楼下了。我走出包间朝店门口张望。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又发了两次语音请求,文都没接。

已经过了十一点。她会不会不来了?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出现过多次,都被我赶跑了。此刻它又出现了,我愿意正视它了。静下心来想想,我早该知道她不会来了。至少我臆想出来的那个她不会来。

我只听过文的声音。我凭借声音判断她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 但我不得不承认声音、长相和年龄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很多声优长相普通甚至丑陋。萝莉变大妈的事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只是听到。文怕见光死所以才会一再拒绝跟我见面。刚刚答应跟我见面,随即又后悔了,才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这说得通。

我和文认识不过两周,只通过微信聊天,谁都会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并不了解。她的那些美德可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说不定现实生活中她发起脾气来比那位红烧肉姑娘还吓人。如果文对我也持同样的看法,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以聊聊天的陌生人,并没有想让这种关系更进一步,所以才一直不愿意跟我见面,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这样想来,可疑的地方还不止这些。文一般只在晚上跟我聊天,有时候会突然不说话,过很久才回复。此刻想来,没准她已经有男朋友或者已经结婚生子了。

但显然,文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聊天的网友。她可以跟我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可以给我关心温暖也从我身上汲取温暖甚至跟我言语暧昧,但她并没打算让我参与她现实中的生活。

原本是我想要的太多,于是幻想出一个完美的文。她年轻美貌、通情达理、心地纯良,她有趣不俗气,她单身。更重要的是,她也喜欢我,她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我曾期待文今夜会穿一件灰色蕾丝修身裙踩着红色高跟鞋朝我走来。她有水汪汪的杏眼、红红的嘴唇和一头蓬松的大波浪。她走到我跟前微笑着对我说,久等了。我会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刚刚好。

我幻想出来的文像是镜中花,此时这面镜子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个文。

我怅然若失,也如释重负。此刻她接不接我电话、回不回我微信都不重要了。她年轻年老、美貌或丑陋、高矮胖瘦、脾气好坏,家住哪里,有没有男朋友结没结婚有没有小孩,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她今晚是否出现亦不再重要。

即使她此刻说加班不能赴约了,我也不会怪她。

抑或是她就此消失,几日后突然出现,问我在干嘛,我依然愿意跟她聊聊。

我此时突然理解这家火锅店的灯为什么那么暗了。这个时间来吃火锅的人不需要把彼此看得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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