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下雪的早晨想起了婷,她的突然出现在我脑中翻腾起了疑问,我一直相信婷是一个容易忘记的女孩,而我恰有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可以得出这样的假设-毕业后再没有一人提起过她。我关于婷唯一的确切消息是她搬到了西海岸。由于天气阴沉,我感到有些困倦,考虑到现在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我很乐意在这个舒适的酒吧多待上一段时间。我蜷缩在羊毛大衣里,懒懒地靠在墙上。目前,只有一个谜等待我去思考:她到底是如何用最小的努力,甚至连一个电话或一个信息都没有就闯进我脑海中?这种无缘无故对婷的渴望是什么?我想这大概和某一个记忆碎片有关——那一段时间我们曾切特湾的街道。那天也像现在一样在下雪吗?好像似的,但是雪后的第二天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更真实-——那早春中的一日。
我想起来下雪的第二天,当我正走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靠近一间养老院时。刚看到我身影,她就很夸张向我挥了挥手,婷的小身体被一件奶油色的反毛皮外套包裹着,看起来就像在一个儿童戏剧里的角色。看到她这滑稽的样子,我很夸张得笑着。她个子很矮,走路的时候很有意思,我有意无意地站在她后面两英尺远的地方,看她像个蹒跚的孩子在融化的雪中走。
每当我需要一个同行的伙伴时,婷总是最完美的那一个:她从来不过分健谈,但却很乐意开始一个话题。
“你打算在外面呆多久”?
“不确定,我突然想好好看看月亮”。
她笑得很清脆,毫不避讳让牙齿暴露在冷气中。
“恐怕你要在外面冻很久了”。
“不,我不这么想,现在白天还很短,我不用等很久就可以看到日落”。
“”在雪地里看月亮是不是过分浪漫了?恐怕没有人会加入你”。
婷在讲话时呼出一阵白色的热汽。不知怎的,我感觉到她的呼吸仿佛带着某种香味,我不确定这香味是不是她的洗发水,还是这呼出的蒸汽把我弄糊涂了。
她的好心情,很明显地感染了我,这让我觉得婷讽刺我的心血来潮是她的某种独特的幽默感。
我们继续前进,终于在一家咖啡店找到了适合的位置,那里往外看去的样子和我现在所看的景色相差不多。
我敢确定我去过太多咖啡店了,无论是怪异的还是时髦的,所以我的记忆容不下我们曾去过的这一间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毫无疑问,我花了很长时间凝视着婷,她的黑发在脱掉外套时就一下泄在她的肩上,在灯下闪闪发光。婷仍不时地呼出模糊的水蒸汽,伴着香气,由她的洗发水和旁边热气腾腾的咖啡组成,充斥在我们的呼吸间。这可能是我花过最长的时间去凝视一个女孩,直到寒冷从她脸上褪去时,她脸颊上的受冷而出现红晕也慢慢消失,我才移开我的眼睛。那时候,婷的脸颊上显现了有细微的、几乎看不到的小小雀斑,当她停止因为寒冷发抖的身体时,她用她的圆眼睛随意的扫过咖啡店,那眼睛甚至比她的头发还要黑。
当我回过神时,外面已经停止下雪了。我不知道我在这段回忆里花费了多少时间;我不敢看手表,但我发现冰块已经从我的杯子里消失了。酒保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我的杯子,用询问的态度示意了我一个眼神,我摇了摇头,让他走开了。
就在这时,一个幻想走了进来,在一瞬间,沉默占据了这个空间,好像所有的冰块和玻璃杯都保持静止了;气泡在液体下面长时间地憋着气;每一缕头发都耐心地等待在空气中。
她给酒吧里带来了一阵潮湿的空气,搅动着房间里的每一寸氛围,就像是漂浮在伏特加里的柠檬皮。她赤着双脚,活泼而又漫不经心地走到离我不远的座位上。我在盯着幻想。我抬起眼睛,看见细小的水滴挂在她的身上。我分别不出那些是汗还是水让她看起来活像一个从游泳池回来的小女孩。她的襦裙松松垮垮的掩盖了她的身形;襦裙很大,可以把两只脚放在座位上,用裙子遮住她的双腿.在她这样做完这些动作之后,酒保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从她身边溜走了——他既不想着任何交流,也不关心她在做什么。
她的眼睛跟着酒保的背影,走得更远。她的眼睛非常黑,瞳孔占据了眼睛的大部分,看起来像某些温顺的动物的眼睛-透明的,带着一点警觉。当酒保要离开她的视线时,我低下了头。我有点害怕成为下一个目标。
黑夜已经来临,黑暗使窗户成为酒吧的镜子。我看到她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的倒影;我不厌其烦地看着她像一个不倒翁一样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她的头来回移动,用她的目光标记酒吧里的一切东西,也许她和我一样擅长消磨时间。我就认识一些人,当他们无聊的时候,单单用手指来计算硬币的数目,还有一些和自己楠楠说话的人。我不知道现在过去的时间又让多少冰块融化了,她仿佛终于证实了她对这个地方的满意;她轻轻地抿着嘴,仿佛一个海关官员在一份文件上批准,盖章。最后她愉快地踱步到门口。
冬季的寒风进了房间,月光也猛烈地照射进来,那一刻像凶猛的野兽突然被释放,先是猛的跳到她肩膀上,闻着她黑色的长发,在她耳旁淌着口水,最终安静地落在在她光着的脚边,当我终于习惯了明亮的月光时,她已经离开了。
我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希望能找到任何能证明她存在的东西。我转向椅子,那里本应该还留着她的体温,然后我向酒保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他的表情既不是“是”,也不是“否”,很快就转向了另一件事,好像连我也从不存在。
Leslie
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