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到学校,纪然把车子放入宿舍楼下的自行车棚时,正巧被彦清看到。彦清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只比他小一个月。
“老纪!等下帮我打水哈!谢咯!”彦清远远地对他喊。
纪然比了个OK的手势,彦清狡黠一笑,满意而去。他这是去图书馆自习室。他算是宿舍里最坚定的考研族了。进校没多久,纪然就知道彦清的志向是南大法学硕士。他高考失利,滑档进了A大法学院。但其实彦清的梦想只对纪然说过。
他莫名信任纪然。大概生日离得比较近,他觉得纪然是完全可以理解他的人。纪然好像大哥哥一样,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来,把他惯得生活自理能力毫无长进。纪然自己也时常感叹,到底为什么要宠着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大男人,不,彦清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子,一个身长一米八三的男孩子。
206是个花色宿舍,纪然和俊逸是工管院的,彦清是法学院的,其他三人是金融学院的,因为是学校的重点院校,那三人日常言语里自是有些优越感。但金融学院课业繁重,大三了还是排课满满当当,再加上需要考的证书太多。那些证书不论是否有用,总之大家都在考。所以除了纨绔公子程思为以外,李昱浩和张雷一直过的是后高中生活。
宿舍里没人。俊逸肯定是泡网吧打游戏去了。大一时期他还是偶尔翘课,到了大二变成偶尔去上课,现在的俊逸已经以网吧为家了。思为跟女朋友约会,但是跟哪一个女朋友不得而知。昱浩和张雷大概也是去自习了,他俩似乎也有考研的打算。
纪然对宿舍的每一个人了如指掌,知道他们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也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们。他累了一天,就势往床上一躺,看了下手机时间,打算小憩一下就去等小薇。
有人进来了,灯被打开,他眯着眼看见是昱浩。
“浩子回来啦。”
“妈呀,你在啊!黑灯瞎火的,我以为宿舍门又忘了锁呢!”
昱浩个子不高,偏瘦,皮肤有点暗黑,总让人感觉脸没洗干净,五官却精致,浓眉大眼,微髭的口唇线条分明。显然他对自己的脸还比较满意,路过任何反光的物体都要驻足观摩一番,就差随身携带小镜子了。彦清总当面笑他,说他是不是错投了男儿身。
“趁你们不在,想睡一会的。”纪然翻了个身。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白天都见不到人。”昱浩在自己的桌子上开始找书。
“打工呗。为五斗米折腰。”他轻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呆滞地盯着床板。
“真挺佩服你的。”昱浩由衷地感叹。在这间屋子里,他真正服气的是彦清的皮囊和纪然的品质。彦清生得朱唇皓齿,弯刀眉,桃花眼,眼波流眄动人,男人都不好意思注视太久。最招人妒忌的是一层白皙的肤色。但彦清对此仿佛浑然不觉,终日的活动就是吃饭,上课,打球,自习。校园里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与他无缘。法学院女生不少,秀色可餐的也完全挑的出。女生宿舍多次探讨过这个问题,一直悬而未决。有人说彦清许是有个高中的青梅竹马在外地读大学,还有的猜想他在高中受过情伤一蹶不振,从此投身学业罔顾周遭。更有甚者,异想天开地暗指他倾向不明。
而纪然的存在,使得206明显有别于其他男生宿舍。地面清爽,窗明几净,所有的鞋子永远被摆得齐整有序。一开始他们总是乱丢乱弃,纪然等他们走了,不声不响地清理干净,后来大家也羞于自己的行为,自觉起来。这世上没人能拒绝一个勤快又安静的人。谁都知道,纪然的受欢迎,又何止于206。
很快,昱浩从书堆里挑出那本厚厚的《证券投资学》,挪到门口的镜子前,拨弄了好一会头发,才准备走出去。
“我走了啊,你接着睡。”
“哦。帮我关灯啊。”纪然一把扯过被子,蒙着头准备大睡,忽然想起刚才忘了打开水,遂起床抓起两只水瓶往开水房去了。
小薇一晚上都心绪不宁。一连串的疑虑没有答案,大脑一直遐思蹁跹。纪然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还说要来接她下课,他终于打算上前一步了吗。是啊,这是男生该做的,总不至于捱到自己先开口吧。这怎么能行,太尴尬了。如果她的直觉是对的,索性豁出去,告诉他,那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是自己的错觉呢,纪然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他没准就是同情她总是独来独往呢。去年还有茜茜在身边左一下右一下地出现,可年初的时候她好像恋爱了。神秘兮兮的,也没有正式通知宿舍的人。
好容易讲完整张英语模拟试卷,她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半小时让这个高三男生自己整理试卷中的语法点。过几分钟她就低头看一下手表,男生看到她阢陧不安的样子,就打趣道:“老师,你等下是不是有约会?”
小薇的脸瞬间拂过一丝难为情。“没有。赶快整理!”她想努力维持老师的威严。
“你男朋友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嘿嘿。”
“你小屁孩,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
“切……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什么都知道。我家老房子就是租给大学生情侣的,好像还有你们学校的。哈哈哈。”
小薇感觉脸庞发烫,一阵羞赧。她还来不及反驳,男生索性搁下笔,径直地说:“老师你有没有男朋友,我能不能追你?”
现在的高中生是怎么了!自己上高中那会,路上遇着班上的男生都要脸红。虽然最近听说过一些院里有男女朋友在外同居的传闻,但她都拒绝相信。
“下课了!”她低着头看手表,又蹙眉对男生翻了个白眼。
她出了小区大门,往前走了几步,移到围墙根下。围墙里有几颗夹竹桃伸出来,秋天了还开着白的红的喧闹一片。据说是有毒性的,小薇每从花下路过,从不敢凑上去嗅。路灯安静地散着暖黄的光,她左右张望了一会,不见纪然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
十多分钟后,纪然还是没来。大概有其他事缠住了吧,毕竟是院里的学生会主席。他曾跟自己说起过要赶紧卸掉这个职务才好。天已经晚了,她想了想,就走到对面的公交站台去等车。
这个时间的公交车终于不再拥挤。她坐在后面,依然塞上耳机,一边看着窗外。校园里经常播陈奕迅的《十年》,从前她听了,只觉得旋律忧伤动人,对于成年人的感情,她终究是好奇的。刚迈进二十岁的大门,一切都是新鲜,眼前的世界如繁花般映入眼帘,谁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象十年以后的自己。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也陆续回来。小薇去水房洗漱一番,安静地爬上床,离熄灯还有一会,便拿起床头的小说翻起来。想到纪然无缘无故失约,又黯然神伤,他可能根本就忘了自己说的话吧,也许就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自己却惦记了一晚。想到这里,她竟有些怨恨纪然了。
纪然一觉睡到彦清晚自习回来。他惊醒过来,一看时间,早已过了约定,想给小薇打电话,她又没手机。此刻她该到宿舍了,他手机里是存了她宿舍的电话号码的。可是这时间其他人都应该在,万一不是她接的,他该怎么说呢。他踟蹰着,心里暗暗骂自己。他想立刻就跟她解释,他是为一个咨询公司做市调,在超市里整整站了一天,所以才睡过了头,没有去等她。瞬间又觉得这理由可笑,自己做出的承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开脱。
他一边懊恼,不觉间走到了女生宿舍附近。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过来,也许心里想着在大门口碰到她吧。伫立了好久,整幢宿舍的灯都熄了,他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