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悠扬 艺道绵长
古琴,又称七弦琴,是一件在中国历史上流传了三千余年,至今仍在鸣响的古老乐器。古琴之于中国人绝不仅仅是一件乐器,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历史中,“琴、棋、书、画”历来被视为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自古不焚香不弹,不盥手不弹,不正坐不弹”,“四艺”之首的古琴因其清、和、淡、雅的音乐品格寄寓了文人凌风傲骨、超凡脱俗的处世心态。
春秋时期,孔子酷爱弹琴,无论在杏坛讲学,或是受困于陈蔡,操琴弦歌之声不绝;战国时期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是广为流传的佳话;魏晋时期嵇康给予古琴“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的评价,终以在刑场上弹奏《广陵散》作为生命的绝唱……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登高远游、对酒当歌成为古代文人士大夫生活的生动写照。
众多古典文学作品中,亦不乏多处关于琴的描写,琴以舒怀、琴以言志、琴以传情。刘禹锡在《陋室铭》中勾勒出一幅“可以弹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淡泊境界;陶渊明“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和白居易“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都是一种清高境界。
《红楼梦》曹雪芹原著第五十四回中也有关于琴的记叙,“贾母指着湘云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儿,她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奏了《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展现了古人演戏时是以琴作真实演奏,而非现在影视剧中常有的“假招子替身”。
一张古琴,承载了几千年中国传统文化的菁华,是中国历代文人风骨的浓缩。2013年6月,在中国第八个“文化遗产日”期间,古老的北京恭王府中响起了更为古老的琴声,吴钊、成公亮、龚一、丁承运、赵家珍等多位非遗古琴项目国家级传承人、演奏家汇集一堂,两个晚上的古琴盛会让听众不仅一饱耳福,更涤荡了心灵。
清微淡远 平和中正
如今,听昆曲、弹古琴、喝普洱、穿汉服被称为“京城四大俗”,提到此话,著名斫琴家王鹏笑语:“我知道是谁说的,这就是一种戏谑,其实他对古琴、昆曲有着深深的热爱。”说这话的人,正是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会长、著名音乐学家田青。“你也会老的”“昆曲等了你六百年”“古琴等了你三千年,不在乎再多等你几十年”,这些经典之话,皆出自田青之口。
曾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执行副主任的田青为推动我国“非遗”保护工作做出过很多贡献,2002年“申遗”工作开始,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学者们共同完成文本写作,田青“临危受命”,在视频材料提交的前三天接到录制古琴视频专题片的任务。田青回忆道:“补拍镜头时我想到了白云观的道长闵智亭,他五缕长髯,身着道服,是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方外之人。拍摄那天,就在白云观最后一个庭院中,古松、古柏,古琴摆在庭院中间,一位老道抚琴……就是这样一个镜头作为视频的开头,所有看到的人都很震撼。”
以道士抚琴的镜头用作古琴“申遗”,这似乎和文人文化不沾边,实则不然。儒家与道家是中国哲学的两大支柱。“古琴就是一种哲学。”王鹏说,“古琴讲究‘清微淡远、平和中正’,它的‘非遗’价值,就在于不是单独的音乐或技术,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承载了文化教化、影响社会、改变心态、修身理性、返其天然的作用。”王鹏介绍道,古琴有三种音色:泛音、散音、按音。弹奏泛音可以感受天籁之音,展开对天籁的想象;弹奏散音可以感受大地的声音,体会大地与自身的关系;弹奏按音可以感受到人的情感,是人与人之间一种无形的沟通。古琴让人接近生命的意义,对世界观、宇宙观有更多更新的体悟。在中国众多的音乐形式中,古琴是儒道两家在音乐中体现的集大成者。
古琴自身的文化特征不仅体现在保存至今的一千余首琴曲之中,它本身的物质形态还有着极高的审美与收藏价值。也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生命体悟,带着自然、返朴的心去斫的琴才会如此受到欢迎。作为“古琴传统制作技艺”项目传承人,在多年的探索中,王鹏已经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精湛的斫琴工艺。他先后修复了唐代“九霄环佩”、宋代“龙吟虎啸”“虞廷清韵—復古殿”“彩凤孤鸣”等百余张历史名琴,又将传统斫琴工艺与当代技法、审美观念结合,自创八十余种琴式,被誉为国内斫琴“第一人”,他的著作《钧天斫琴录》也被赞为“斫琴宝典”。
古琴的核心价值在于对生命的尊重。“古琴的五音对应五行,也对应人体的肝心脾肺肾五个重要器官。古琴的音是用颈部以下去接收的,振动的是人的内脏,五脏六腑去听琴,所以感觉会很舒服。”王鹏说,“古琴的五音相生律传递的能量没有跳跃,是延续的,其他很多乐器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了。”王鹏亲制的琴,从选木胎开始到髹漆上弦到最后完工,一般需历时两年。
琴向静中抚 禅从闹处参
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宣布了第二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古琴成为继昆曲之后第二个入选该项目的中国古老艺术形式,至今已十年有余。我们常听到这样一句话:“某某不仅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中国的“非遗”多是如此,古琴亦可套用。在王鹏制作的古琴中,琴弦用的是他结合日本缫丝技艺所独创的丝弦。不可否认的是,很多中国传统技艺在我国已经失传,但还有一部分保留在邻近的亚洲国家,从某种角度说,这也是一件幸事。有一家韩国法师开办的琴房就“隐居”在北京雍和宫旁,多年来默默传播着古琴、昆曲与茶道文化。
这家琴房的主人如山师傅这样描述与古琴的“缘分”:“我是中国文化的‘粉丝’,常常玩笑地跟学生们说,自己本是汉朝人。因为崇尚中国文化所蕴含的人类文明,我在而立之年到台湾辅仁大学中文系攻读学士学位。那时候台湾经常会有一些文化演出季活动,有一场古琴演出邀请了大陆的一些老琴家,他们仙风道骨,抚琴之音安静淡远,完全没有其他乐器的喧闹,我一下子被吸引了,这就是缘分吧。追寻内心的向往,我踏上了研习古琴的漫漫长路,并最终定居在古琴的发源地。我是出家人,弹琴与参禅对我是合二为一的。琴曲‘孤高岑寂’‘淡而会心’的含蓄之美、深远意境和空灵跌宕,与禅之直抒性灵不谋而合。”
古琴现在很“热”,学琴者、“谈”琴者众多,古琴教学费用也是水涨船高,但这种看似的火热却与很多人连古筝与古琴都分不清楚形成了讽刺的对比。对于“古琴热”,武汉音乐学院教授、古琴艺术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丁承运介绍说,十年前据中国音乐研究所的不完全统计,能熟练掌握古琴技艺的只有52人,十年来形势完全翻转,至少说明了它取得了一定的社会认知。据业内人士说,在中国申遗的几十个“非遗”项目中,保护发展最好的就是古琴。“实际上古琴是融入到我们民族的文化基因里的,只不过它原来处于一种休眠状态,当一个外力把它激活后,就会迸发出应有的作用和影响。”
大音希声 盛乐可期
2003年北京嘉德拍卖会上,一张唐琴“九霄环佩”被香港何作如先生以345万元竞得。这张古琴制作于唐至德元年,距今1250余年,是唐玄宗李隆基第三子唐肃宗即位时的皇家庆典制品。从此,何作如基本只让一个人抚动这张古琴,那就是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李祥霆。
李祥霆出生于中医世家,却偏偏自幼痴迷于音乐、绘画,同为古琴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李祥霆很重视传播正确的古琴艺术理念,“古琴高尚、高贵、高雅,深刻、深厚、深远,神圣、神妙、神奇,但并非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很多人把它说成道器,过于神秘化不利于古琴的传播。”
如今,古琴似是神秘,又不神秘,一般的古琴培训班三四个月就能教会学员弹几首曲子。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常务理事及古琴专业委员会会长、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导师龚一对古人学习古琴的基本功训练颇为赞同,“学习古琴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连基本功都不扎实,提文化层面还有何意义?”对于古琴的传承,龚一曾表示:“2008年文化部评选出十位古琴艺术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名单刚宣布,就有一位老先生作古了,剩下九人年纪也都在六七十岁以上,我们的时间也有限。作为传承人,我们非常希望社会力量和相关部门给予重视,让非物质文化传承得更顺畅、更有价值,不要徒留遗憾与惋惜。”
虽然年龄比几位国家级传承人小很多,但出身西方音乐世家的杨典也是古琴界的知名人士,把他划归到“古琴界”似乎并不准确。杨典是作家、画家、古琴演奏家,曾出版有《琴殉》等十数本书和古琴演奏专辑《移灯就坐》,师从虞山派泰斗吴文光先生。充分接触东西方两种音乐形式的他,同时也在东西音乐的夹缝中挣扎和思考,对于古琴有着独特的理解,一万多字的《乞灵与归隐》一文便是一次淋漓的展现,其中有一段文字十分动人:
“那些爱藏琴、弹琴、斫琴的人从未真正消失,虽一度苦守凶年,寒窗指凉,但今日又越来越多了。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是在花前月下,在瀑布岸边,或独处后园,或绕池怀病,谁一旦听到了古琴那种寂静、素雅或淳厚的声音响起,谁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多么美、多么有故事的音乐。它的美可以从孔子作《幽兰》、聂政刺韩王一直延续到宋徽宗修万琴堂而不怕亡国;它的故事也可以从魏晋竹林的铁血、明末琴僧的东渡一直讲到谭嗣同伐桐斫琴与就义。”
《高山流水》《梅花三弄》《鸥鹭忘机》《平沙落雁》《阳关三叠》……一首首名曲、一段段故事。时至今日,古琴音乐依然作为中国音乐的灵魂与精髓,铸刻在美国“旅行者”号太空飞船的镀金唱片里,昼夜不息地回响在茫茫的太空之中。古琴所经历的,正是中国文人所经历的。“热”的背后,真正理解古琴所蕴含的中国文化,能演奏出天地人合一这一境界的琴音,才是更值得骄傲的。唯有如此,古琴的“非遗”价值才能得到体现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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