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竟渡河

      和风醉柳,烟花漫天,正是海州暮春时节。

      日薄西山,残阳晚照,沭河之水,将阳光炼成金石。苍穹之下,一船,一人,一绳,一柳,勾画万物生机或苍凉。

        老汉松了口气:万幸该来的还未到来。正欲收拾物什回家,霎时,天地安静了,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清啸:“呦,船家,载我一程!”老汉的心砰砰直跳,汗水涔涔地渗了出来。循声回望,只见彼岸的歪柳旁站着的,正是一位青年男子,高约八尺,虽不能近观,兀自有轩昂之气。况且,从他方才的一声来看,显是内力充沛,精神丰益。

        老汉脸色惨白,颤声说道:“客官莫见怪。今日时候到了,天色已晚,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青年男子道:“怎地,上了门的生意不做?船家你只管过来,银子自是少不了你。”老汉惨然笑道:“老头不稀罕银子。”那青年男子又朗声道:“你这糊涂老儿,怎地如此顽固?嘿嘿,你若执意不过来,我就拿我手中这把匕首,割了你的绳子,砸了你的饭碗。”说罢拔出匕首,欲作割状。

          沭河的渡船,常需载着镖车骏马,少则几百斤,多则上千斤,因此渡船要比其它地方的大上数倍。兼之河流湍急,用竹蒿与浆板颇耗时力,因此,地方船家便在河水两岸立杆拉绳,船夫拉着大绳带动大船行进。船的两头又用绳大绳牵连,以防船被水流冲走。

          “快去!你找死吗?”暗处的人说道。

          老汉本欲救青年男子,不想却受他威胁。心中愤懑:“他妈的,天堂有路你不回,地狱无门你自闯。今天你就是死在这儿,成刀下鬼,扔河里喂鱼,也不干老头子的事。”说罢,吐口唾沫星在手上,把船拉向了对岸。起先船行甚缓,然老汉拉的时辰久了,船行愈来愈快。换做平时,老汉早在中流便会收敛力气,只借着余势飘到对岸。而今,他深受两方胁迫,想自己虽不是什么豪客大侠,但也练得几年功夫,料理过些渡河的地痞流氓,也算一个汉子了,如今却受这般窝囊气。登时狂病发作,索性不管死活,拉着绳子便朝对岸撞去。这一撞,船破人翻已成定局。

        那青年男子见船行如此之快,也不加闪避,反倒向前踏了一步,伸出右脚悬在空中。老汉哪见过这般寻死行径,高声吼道:“小子,快滚!”便在顷刻,这青年男子便会被撞得肝胆俱裂,活不成命了。老汉欲停船,但为时已晚。

        哪成想,船身竟兀自完好,稳稳泊在岸边。但船上的物件,却仍有余势,倒的倒,散的散。老汉整个面门都贴在船板上,摔得叫一个人仰马翻。

        再说那青年男子,仅凭脚力就停住了船,自己仍岿然不动,左脚却已陷入土中足有二寸之深。原来它是将船的冲力卸到了自己脚底下。这卸力的功夫,江湖上的诸多好手皆可为之。但要论能在生死关头,能从容使将出来的人,也实不多。

        那青年男子见老汉鼻青脸肿,门牙还摔掉一块,模样好生滑稽。心下对他不起,当下作揖道:“船家,小生方才以割绳相逼,实属无奈。多有冒犯,还望海涵。”老汉欲伤人在先,见他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就作罢,自己活该吃这一堑。叹口气,道:“客官,上船吧。”

        船至中流,老汉瞧了青年男子一眼,见他头顶纶巾,身着白袍,相貌俊雅,一副书生扮相。想到他方才所作所为,便有意讥讽他,说他年纪轻轻,不学古今圣贤,偏学着一身江湖痞气之流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青年男子知他心中仍有不忿,就不反驳,故作谦抑。只是老汉因先前门牙摔断,说话漏气,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汉怒声喝道:“你笑什么?”

        青年男子道:“小生未笑什么。”

          老汉忽地一怔,叹道:“笑吧,反正你也笑不过今晚了。”

          是时,天色已昏,月明星稀。

        年轻男子收敛了笑声,正色端坐于舯,朗声言道:“诸位都出来吧。”声若洪钟,方圆百米皆可闻听。自船为中心,水面散开圈圈波纹。

          话音刚落,从水面中便窜出了十几名手提朴刀的蒙面人跳到船上。看身手,不过都是些江湖二三流庸手。打头的一人冲向老汉,攥着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怒声道:“他奶奶的,小老儿,你绳子拉那么使劲干嘛?船行得那么快,老子呛了好几口水。”说罢,将它撂向一边。

          原来,这伙人早已得知青年男子受师父嘱托,要将信物送交御剑门掌门手中。便预谋在此必经之路口,设伏袭杀,夺取信物。

        老汉哪见过这场面,吓破了胆儿。颤颤巍巍地爬到青年男子脚边,自忖也只有他不会杀自己。哪知青年男子竟尔一手抓住老汉的后背, 老汉仓皇求饶道:“好汉饶命!”话未说完,便被抛到了水中。只听得后面有人喊道:“船家,借你的船一用!”老汉哪敢有半分迟疑,当下手脚并用,施展“狗刨神功”,向岸游去。

        再说船上,青年男人独自面对十几名蒙面 ,兀自气定神闲,双手抱拳道:“行走江湖,四海之内皆兄弟。不如咱化干戈为玉帛,交个朋友怎地?”那头领厉声道:“小子!你既已知我等在此设伏,又怎会和你结交!如此这般滑头,是仗着你本事高托大吗!”青年男子又温言道:“既不然,那敢问阁下万儿?好让在下死也做个明白鬼。”

          那头领冷笑一声:“你这个问题未免太过愚蠢。我等既已蒙面,又怎么会告知你姓名?小小年纪,竟是个糊涂鬼!速速交出信物,饶你不死。”众人皆大笑。青年男子笑道:“哼哼,我是愚不可及。阁下背后耍阴,为江湖不齿,名字不说也罢,免得辱没了祖宗。”

          只听得众蒙面人一个个骂道“臭小子找死!”“放你个屁!”之流的话。

            那头领右臂一挥,众蒙面人便鸦雀无声。向着青年男子说道:“少废话!柳希文,纳命来!”随即出掌,只取柳希文面门。

            且说 这青年男子本名柳泉儿,师承灵雀山,便得了个名字,曰“希文”。

            那头领蓦地眉头一皱,旋即三指弯曲,变阳掌为鹰爪,改取柳希文那对招子。他这一变招,显是不想展示本门武功,以免为对方猜出自己门派。

          柳希文身子一侧,随即出手要拿那头领手臂。那头领立刻要弯曲手臂,以肘为拳,要抵他胸中门户。但奈何对方出手何等迅捷,还未变招,便已被柳希文扣住了手腕,按住脉门,只得束手就擒。

          这一帮人,除了那头领还有些能耐外,其余的皆是些软脚虾。众匪面面相觑。只听得柳希文朗声喝道:“还不快滚!”众匪皆怕吃得皮肉之苦,一个个接连跳下船,游向岸边。

          柳希文点了那头领的穴道。又拉起绳子,心想待到将船泊到岸边,再细细盘问他是何门何派,又作何阴谋。

            天道难测,人生之事皆如晴天霹雳。无作规律可循。柳希文一个分神,几个蒙面人便伸手将头领拉入河中。正欲抢夺,忽然脚底多了数十个破洞,河水汩汩地从船下渗出。柳希文不识水性,心下大惊:“大意了!果真是群虾兵蟹将,水性甚好!吾命休矣!”饶是他平时从容自若,但毕竟他兀自年轻,生死关头,也慌了神儿。众匪皆在水中手舞足蹈,高声言道:“交出信物,饶你不死!”

          河水湍急,船是注定漂不到岸边了。

          生死之际,柳希文百感交集,诸多念想涌入脑海。他心中想到了师父,师父年事已高,心想自己这一去,便不能在师父面前尽孝。虽说有众师弟常伴身边,然师父以后每每想到自己罹难,难免伤心劳神。尔后又想到自己的小师妹,昨晚又未陪她练剑,心中实对她不住,离别之时曾对她许诺,回来后一定陪她练剑,却未曾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柳希文默默留下眼泪。

            “大丈夫死得其所。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里。”柳希文自言道。他拔出匕首,割断了船头和大绳牵连的绳子,船旋即调转了朝向,横在水中。他又大手一挥,割断了船尾的绳子,船只立刻溯游而下。众匪在后面追骂,但船速愈来愈快,众匪落后,又生怕被卷入洄水中,便不追了。

        月上中天,月华如霰。  只听得柳希文高声歌道: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

            我心扉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毕竟不知柳希文生死状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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