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癌症这个词,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闻之色变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呀?因为这个病可怕呗!可怕到什么程度,人尽皆知,不需要我再赘述了。我只想说说这十多年来我是如何一直徘徊在癌症恐惧的阴影下,并最终是如何走出来的心路历程。
我今年三十八岁,年年体检,有两个正儿八经的毛病,甲状腺小结节和乳腺增生。您可能奇怪这也算毛病?现在十个女人八个半恐怕都有这问题!确实这俩毛病非常普遍,去看大夫,八成会被告知:“没事!注意观察就可以了。”既然没事,我就得算是个十足的健康人啊,可怎么就陷在癌症恐惧的阴影里了,还十多年没走出来?
其实我在二十多岁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也是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整天傻乐呵的姑娘。毕业没多久就找了一份外企办事处的工作,干着喜欢且又轻松的活儿,领着在当时算是高薪的薪水,没负担没压力,每天没事就在网上瞎溜达。
直到一天,一个标题映入眼帘,《可遗传癌症有哪些?》,心里一咯噔,鬼使神差就点击进去看了,结果这一看,我就陷入了长达十余年的恐癌阴影。
说是鬼使神差其实还是有原因的,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的妈妈因为乳腺癌去世。虽然在她生病直至最后离开的日子里,我并没有陪伴她很多,但是她的整个治疗过程,仅仅通过我看到过的几个片段,就足以令我心惊肉跳一辈子也忘不掉。
所以当我点开文章,看到遗传风险最大的是乳腺癌,可想而知我那时的心情。
文中指出高危人群有哪些哪些,我一瞧自己占了好几条,顿时头皮发麻汗出如浆心砰砰直跳。马上登录百度查询此类信息,结果更加令我胆战心惊,所有看起来科学严谨有理有据的查询结果都证明,这是个事实。
更有甚者,还明确给出了精确数据,说这病的遗传风险高达80%,还有的说如果直系亲属罹患此病,那么后代发病的年龄可能会提前10年。我妈妈发病时才四十岁,那么提前10年,那么我三十岁就要得上吗?我已经二十八岁了,难道。。。。。。
大热天里,那一刻我像是掉进了冰窖,浑身冰冷却汗水涔涔。
我回想起妈妈身上那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回想起妈妈在生病期间的所遭受的各种病痛折磨,回想起妈妈在最后那段日子表现出的强烈的生存意志但最终还是被病魔所击溃,我无比恐惧,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成一团,我喘不过气来。
我努力试图说服自己,这都没有绝对的,得这病的人多可去了,难道她们的亲属都得得?还提前10年?不会不会!我心里似乎得到些安慰,可这高危风险,我占了好几条,那么会不会风险加倍?更容易得上?刚刚放松的情绪又紧张起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会儿理性占据上风,我舒缓一点,一会儿感性卷土重来,我又陷入恐惧纠结。
但最终,因为我对这个病并没有科学的认识,只是根据网上查到的一些可能致病因素,对照我自己的情况来做出判断,我的理性终于彻底被打败了。
从此我惶惶不可终日,天天上网查询有关这个病的信息。在内心深处我是不死心,我想查到一些结论并没有这么严重的证据,来证明我只不过是反应过度了。但是很遗憾,我没有找到。相反,我查的越多,我得到的这个结论越被强化,给我的影响也就越大,而影响越大,我越想摆脱掉它就更想去查更多的信息。那段日子我像是陷入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我仿佛看到我快要慢慢被它吞噬掉了。
我去医院想寻求医生的帮助,但我刚一说明情况,医生就开个单子让我去做个胸部B超,我试图想问一下这个病是不是遗传性这么高,医生并不明确回答,只说得上了就高,得不上就不高。我再问怎样能避免,医生不耐烦,硬邦邦甩出四个字:定期复查。定期复查?这不还是说明我得病风险高吗?原本紧绷的心现在更加紧张了。
我向老公和朋友们诉说我的恐惧,他们笑我杞人忧天。笑我这是自己吓自己,本没什么事,偏偏硬往自己身上扯。劝我不要再胡思乱想。
可惜他们轻描淡写的安慰并不能把我从泥沼中解脱出来。相反我开始晚上睡不着觉,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几个可怕的字眼。
其实我也明白我是反应过度,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我就是控制不住不去想它。那段日子,每天洗澡的时候我都会非常仔细地抚摸身体,有时候似乎会摸到一两个小结节,我会赶紧摸一下另一边,如果感觉一样,就稍微安心一点,如果感觉不一样,那就像天塌了下来一样。有时候来例假前,乳房会有胀痛或者发麻,我明明知道是与生理期有关,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心发慌,唯恐万一这次不是呢?
这就好像人喜欢看恐怖片一样,明明知道看下去会很恐怖,可能会吓着自己,但就是忍不住地要看下去。那段日子,我知道我受到的负面影响太多,但每天上网还是忍不住搜索各种病例来看。总想知道当事人是什么病,怎么治疗的,经历了哪些痛苦,最后的结果怎样? 可想而知,每每看完,我都似乎感同身受地经历了一遍痛苦,好几天返不过神。返过神来就忍不住要看下一篇。
从这些故事里,我知道了子尤的故事,于娟的故事,还有许多许多普通人的故事,绝大多数故事的结局都是悲伤的,我一个一个地看过来,为这些人所遭受的苦痛,我伤心难受甚至泣不成声,同时,这些人的遭遇也给了我巨大的精神压力,我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极点发生在2012年,我意外怀孕了。那时二胎政策还没有放开,老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们不能违反政策,所以这个孩子只能打掉。
流产手术是个小手术,图方便我选择了一家小医院,当然也是正规医院。但没想到从此我彻底掉进了噩梦。
我的流产过程一波三折,最后又经历了两次刮宫才彻底康复。而在第二次刮宫之前,我的主治大夫,号称也是主任医师,在我没做B超的情况下,仅仅根据她的经验就下单子要我做个检查。
我问原因,她说要排除一下恶性的可能性。
什么?恶性?
我眼前一黑,差点摔倒。我不过就是做个流产,怎么就会扯到恶性上去了?
大夫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用干巴巴的语气说:“这个风险很低,一般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查查只是排除一下。”
既然没事,为什么要查呢?既然查,那就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不是吗?我说不出话来了,老公紧紧扶着我,一步一挪地去检验处,我的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木然地抽了血,结果要等第二天才会出来。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的家。
那一夜,我终身难忘。
强打精神陪着孩子玩,看着儿子可爱的样子,我总也忍不住眼泪要掉下来。我想了很多,想万一我挂了,我儿子怎么办?他还这么小。想怎么就能这么倒霉,我不过就是流个产,怎么就能得上什么病?想万一真中了奖,我该如何面对治疗。妈妈的治疗过程在我脑中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闪过,我不敢想下去了,我简直要疯了。
好不容易等孩子睡了,我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中,脑子一片空白。
我放弃抵抗了,我投降了,我乖乖地匍匐在地,麻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我似乎能看到那个魔鬼狰狞的面容,能听到他恶毒的笑声。
那一夜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不断做着噩梦,不断被惊醒。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熬到出门去医院拿结果的时间。因为认命了,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接着,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结果出来了,那个想象中的最坏结果根本没有发生。
我再次去找大夫,她瞅了一眼报告单,给我开了B超单子。最后检查结果是刮宫未净,我还需要再进行一次刮宫。
经过这番惊吓,我没有力气去和大夫理论这是不是一次医疗事故了。我拿着B超结果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做了手术,很快就康复了。
身体虽然很快康复了,但精神上我却留下了后遗症。我虽然没有再和那天一样强烈的恐惧感和无力感,但却陷入了更深不可测的焦虑中。
从那以后身体哪个部位稍稍有点异样,或者仅仅是感觉上有异样,我就会疑神疑鬼各种担心各种可怕的想象,有时会担心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地步,会不断地去摸去感觉那个部位,即便是正常了,我还是会心悸很长一段时间。
有段时间我左下颚淋巴结有点疼痛,感觉那里胀胀的,一摸发现鼓了一个包,顿时心跳加速,马上摸下右边对称的地方,没有包,哎呀不好。脑中马上就会浮现出罗京还有熊顿,他们得的是淋巴癌,我这个会不会。。。。。。立刻焦躁不安起来,赶紧上网百度各种症状。
还有一段时间,看了《非诚勿扰》的电影,里面孙红雷的角色是得了黑色素瘤无法治愈而自杀,原因就是脚上的一颗小黑痣发生了恶变。原本这只是电影中的一个虚构情节,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病例也是非常少见。但是对我而言,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风险。我抱着自己的脚丫使劲找是否有什么小黑痣小黑点之类的,哎呀果然在大脚趾肚的侧面发现一个,顿时如临大敌,马上又上网搜寻各种相关信息,对照信息来判断我脚上的这个小点会不会恶变,甚至把全身上的小痣,黑的红的,凸起的平滑的,规则的不规则的,连脸上的雀斑都一一排查了一遍。排查了还不够,每天都要看看这些小点,有没有变化,为了减少摩擦脚趾头肚上的那个小痣,我走路不敢用大脚趾发力。
就是这些非常常见的现象,总能引发我一系列可怕的联想,而这个联想总是能联系上癌症或者其他什么绝症。
我不仅这样过度担心我自己,连家人亲戚朋友,特别是孩子,有一点点风吹草动,我都紧张到睡不着觉。甚至没有风吹草动,我都会不断担心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那段时间,每一天从早上睁眼起床,这种担心焦虑的情绪就如影随形,随时随地可以把我拉进深深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同时我像个惊弓之鸟一样,经常被各种信息所左右所摆布。
看到家庭装修会导致白血病,我家明明是已经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了,但我不仅每天开很久的窗户通风还买了好几百块钱的活性炭藏在家中各个角落。仅仅因为新买的竹制书架上有个别地方使用了粘合剂,或者新买的皮沙发的海绵可能会散发有害气体,我甚至把孩子用的带香味的小橡皮都扔了出去。
看到过度暴晒可能会导致皮肤癌,我就买了各种防晒霜,谁出门我都要给他全副武装。
看到剩饭含有亚硝酸盐,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的剩饭一律倒掉。
看到碱性体质可以防癌酸性体质致癌,立马就戒了肉而开始大吃特吃那些所谓碱性食品。
看到晚上11点钟是养肝排毒时间,就立刻改变了自己的作息习惯。
。。。。。。
当然这其中有很多信息已经被证实并没有科学依据,但更多的信息的确增加了我对癌症的认识,并由此养成了不少好习惯。
但无论如何,我的心病却怎么也消除不了。很多人劝我,越怕越来事,你这整天的疑神疑鬼带来的精神焦虑本身就是一种致病因素。我知道这是吸引力法则,可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帮助我走出焦虑,反而令我更加焦虑,我天天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担心,那么会不会真得就吸引来不好的事?就这样我陷入恶性循环。
那时我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上班和照顾家庭,大脑完全被这些乱七八糟无凭无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可怕想法给牢牢占据,由此带来无穷无尽的紧张焦虑和痛苦烦恼,我觉得我好像被这恐惧扼住了喉咙,我快要窒息了。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心理出了问题,这是抑郁症?强迫症?焦虑症?还是妄想症的症状?
我想要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但又觉得我的困境完全是咎由自取是自己没事找事找出来的烦恼,花钱找大夫咨询岂不会要别人笑掉大牙?
我曾尝试一有恐惧想法就数数或者想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来转移注意力,刚开始效果不错,但很快简单的1234和少得可怜的那几件欢喜事就抵挡不住越发疯狂汹涌的恐惧。就像是癌细胞在经过抵抗性治疗后会更加穷凶极恶地反扑一样,我脑中的恐惧也持续高涨,我败下阵来。
我懊恼自己管不住大脑,心疼这些被无端幻想浪费掉的时间和精力,那段时间我特别纠结和无助。在人前我总是欢声笑语兴高采烈,可在心底,我不仅笑不出来,甚至哭都哭 不出来,我成了它的俘虏,成了行尸走肉。
这段时间持续了大概两年,巨大的精神压力使我经常失眠,大把地掉头发。精力的高度聚焦更是令我无暇顾及到身边的快乐和幸福。我甚至常常想到活着没有意思,还不如死去,甚至还想过哪种自杀方式最体面。
如果事情没有出现转机,我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
13年孩子三岁的时候,一次偶然机会我把孩子送去学国学,每次他上课我都顺便参加学校的家长课堂,从此也开始接触国学。
说实话,我对国学的认识仅仅局限于念书时候背的那几首古诗和几篇文言文,应付完考试,剩下的只会之乎者也,谈不上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更不了解传统文化的精髓。随着接触的深入,我学习到几千年的文化积淀总结出的很多人生智慧,大道至简却常常能令我幡然醒悟豁然开朗。
于是我更加如饥似渴地阅读了更多的国学书籍,由国学到佛学,冥冥之中我似乎找到了那把可以打开我心结的钥匙。
佛学主张善恶因果,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
我不是宣扬唯心主义,只是想说具体到我的心理问题,我再三思索,终于锁定了“因”。
从表面上来看,是我在年少时遭遇妈妈生病而导致家庭变故,这个阴影一直在我心中。开始并无觉察,但一旦有合适时机,它立马被放大到遮天蔽日。
但深究其根源,我为什么控制不了阴影的扩大,而任凭被它所笼罩,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情是否会发生没有掌控权,换句话说,就是对未来或者未知的充满无力感而最终导致了恐惧。
这是人性共有的弱点,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有的表现在这个方面,有的表现在那个方面,有的表现很明显,有的则不明显。这也是为什么我向别人求助却得不到理解的原因,因为别人没有这个阴影所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他理解不了嘛!
明白了自己的问题并不特殊,我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而找到了根源可以对症下药,更使我信心高涨。我开始信仰佛教并试图通过佛教的方式努力来为未来创造一个良好的因,从而可以尽可能掌控未来。
那段时间我每天诵经抄经,一有胡思乱想的苗头,马上诵读法号。遇到事情而担心或胡思乱想,会立刻意识到并马上祈祷。
我就是通过这样简单易行的方式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也许这种方式有佛教做为靠山,所以比我依靠自己数数来得更有力量。我大脑中的恐惧终于败下阵来,我一点一点地爬出了泥潭。最终像获得了新生,心灵感到无比轻松和喜悦。
在我三十多年的生命中,我听到“喜悦”这个词太多次,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对这个词有了深切的理解和体会,它不是情绪上一时的高兴或快乐,而是发自内心的安宁和满足,它只能在心无杂念心灵无羁的状态下才会出现,它是一种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的感受。
我常常庆幸在我人生举步维艰的时候我遇到佛教,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因缘。
也正是通过这个事情,我认识到信仰的力量。信仰,不仅仅是指像佛教徒那样每天虔诚拜佛烧香放生吃斋。从更深层次来说,信仰是发自内心意识到自身的渺小而对某种神秘力量产生的深深的敬畏感。这种神秘力量,可以是指某种宗教,某种主义或者就是掌管世间万物运行规律的大自然。
当人生走入困境,也许依靠自身的力量不足以使你走出来,但是,只要有信仰,你就不会觉得你是一个人在战斗,你有依靠,你可以从那种神秘力量中源源不断地汲取能量,直到打败困境。
我没学过心理学,但我觉得所谓信仰,就是那个可以激发我们潜意识的巨大能量的KEY,当潜意识认为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而当潜意识的力量没有被激发出来,我们往往就只能屈服于意识。我通过信仰而相信我的未来的“果”可以由我今天的“因”来决定,所以,我不再感到恐惧,我只要努力做好“因”就可以了。
借助信仰带给我的力量,我可以从容面对对癌症的恐惧了。我采取了战略上蔑视战术上重视的态度,一面通过读书多了解癌症的致病因素和发展过程等知识,一面让自己主动养成各种良好生活习惯。
对于心理上的不良情绪,通过阅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而开始有意识地觉知并管理自己的情绪,慢慢做出改变。而对有时实在无法控制的情绪,我还是采取诵经抄经或者念法号的方式来强迫自己缓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少。
紧张焦虑恐惧的情绪一旦消失,我立刻发现生活中美好的东西是如此之多,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也处处充满小快乐小确幸,而失而复得的感觉令我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
现在的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癌症”这个字眼而不会再感到心绪波动。我很怀念我的妈妈,但我不再痛恨“癌症”也不再害怕它,我想我应该是终于走出它的阴影了。
回首这十年,我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深陷在恐癌的阴影中,使我错过了很多美好的事情。但今天当我走出来的时候,却并不觉得这段时间可惜。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总是会遇到困境走一些弯路,如果这个困境和弯路能让你找到心中的那束光,找到毕生的信仰,那么这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最后我想告诉那些同样处于这样或那样困境中的朋友,无论多么艰难或者痛苦,都不要苛求自己,保持着积极的态度去寻找机会,也许转机就在不远的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