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时候把自己经历过的年份一一列出来,B5的纸每列一行隔着两行的距离,刚刚用了半页纸。再思索每个年份发生的重大事件,跟我有关的只有弟妹的降生、外公外婆父亲的离世,而完全属于自己的重大事件,不外乎升学、恋爱结婚就业,真是乏善可陈。小事情倒是多如牛毛,而且印象深刻。比如某年某月遇到了某人,从此后面的年份下都有跟这个人的交往记录,这个人来了就没有离开过。这样的人从十三岁开始出现,直到现在还剩了三五人,这是一笔财富,靠得是因缘际会,非人力可为,为此每晚临睡都要感激上天一番。然后再多的就是风花雪月,历年来的花光月影重重叠叠,是生命的背景墙,人群里怎样惨淡到不堪的时刻都因为背景的映照而添了些生趣。无论如何春天总会如期而至,离开的人不再来,花可是会按时开,今年过了还有明年可以期待。因此列表里每个年份的空格下都可以写上看花两个字,年年岁岁都看花,这样的岁月想不如锦缎般华丽也难。
年年岁岁看花,年年岁岁的心境却不相同。
小时候在东北,家中小菜园里最早的樱桃花要到五一才开,一树泛白的粉色在狂风中瑟瑟的,非常可怜。接着是两棵太平果树成团的白花怒放,站在树下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前院面色苍白的二娘常年病的有气无力,趴在她家的后窗台上说:“砍掉算了。”两家盖房子时曾有龃龉,后来找官方的人划定了界限,外公随即在界限内两米的地方栽下两棵果树。有了这两棵树,二娘每次说到两家的界限时就底气不足,只好每年建议砍树,知道没用也要让你不痛快一下。果树结果,靠近她家墙边的都被她的小孙子摘光,摘的时候还要把够得着的树枝折断,我找外婆告状,外婆总说折点树枝没啥,越折越发的多。我离家几年后听说二娘没了,那两棵树仍然开花结果。再几年后老房子易主,据说买主为了拆迁多算面积,满院子盖起房子来,想来两棵树早已砍掉了。
成年后相当一段时间顾不上看花,那时候人就是花,熏熏然醉倒在青春的芳冽里,自顾不暇。终于尘埃落定,手捧一束假花进入婚姻,倒是一束红玫瑰。新家一米宽的红砖过道边有不到半米的土地,婚后第一年春天种下的江西腊,秋天落下的种子年年春天发芽,长到一定的高度间掉细弱的、留下强壮的,一直长到秋风起才轰轰烈烈地开起花来。江西腊开花的季节,家里窗台桌上的简易花瓶里都插满,真是奢侈。几十年后才知道江西腊学名翠菊,花语是默默守护的爱。
有意向来这个城市的时候,跟一个住在这城市的长辈打探情况,那时长途电话效果不好,能感觉到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长辈说:“这个地方好,到了春天,那花开的啊!”这是极大的诱惑!从此后年年春天都是一场盛宴,从最早的一朵迎春,看到深秋的菊花,年年如是。生存的压力、人情的凄风苦雨、未来的如临深壑掺杂在看花的情境中,繁花似锦里五味杂陈。难得清静,也是宿命。可喜的是白发频增,可以顺理成章地放慢生活节奏,并且耳朵眼睛都修成个奇异的能力,可以有选择地听和看。如此一来人清净了,花也清净,眼前这个不同的春天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