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这一辈子要成长好多次。
断奶适应事物的多样性,先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是第一次。六岁走上求学之路,用知识武装头脑🧠,试图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是第二次。
十八岁是最美的时光,开始学会思考。无心向学的话,早恋也是开在心间的罂粟花。二十八岁承担责任,三十六岁学会取舍,转眼四十不惑,自以为长大了,能自如驾驭工作,能看懂人生。
直到组长来报,俊阳又没有写作业。我才知道我自以为的成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从开学的第二周开始,俊阳每天都有一个新的理由等着组长等着我:“忘记了,昨天布置的啥作业。”“没记清,写错了。”“本子放家里了,”“本子找不着了。”“太累了,不想写。”“昨天晚上家里来客人了。”“我要带弟弟,妈妈要考试。”
当他把所有的理由按照顺序,又重新来到第三遍的时候,我忽然愤怒了。他消耗了我所有的信任的极限——我那样信任他一定会把作业补齐。但是,他没有补一个字,新伤旧痕,一个月没写一个字,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写。
第一回合,叫家长,小胜。
我看着他的眼睛,让他叫家长来学校。他梗着脖子,不打电话也不说话。我说你不打电话也可以,补作业!我看着你补!他纹丝不动。“那我放学跟你一起回家。”他抬眼看我,大约见我不像开玩笑吧!改口说打电话叫妈妈来学校。
一个半小时以后,妈妈来办公室。我把所有漏掉的作业列了一个清单给妈妈。叮嘱她给孩子列一个计划,首先每天写作业,然后一天补一些。一定要养成自觉认真写作业的习惯。
妈妈竭力压制着愤怒,我能感觉得到伤心和失望,那种难言的心痛。孩子却似乎很冷漠,不看妈妈,也不跟妈妈说话。正好放学,妈妈带着孩子回家,一前一后,俩人的身影都显得那么孤单,母子俩之间像隔着一座大冰山,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是一种怎样难言的情绪啊!心疼担心后悔,最让我有压力的是挫败感。我自以为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关爱他,挽救他,我自以为我已经很负责任了,我对我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这么费心过。但是,他依然是他,我依然在艰难地唱着独角戏。
一个星期之后,他落下的作业基本算是补齐了。我松了一口气。嗯,家长和我还是配合得极好的。俊阳开始写作业。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他写作业,我收作业批作业。和谐有序,多么想这样的时光就这样过着,久些,再久些。
第二回合,去政教处接受再教育。失败!
很快,一场“篮球嘉年华”活动如火如荼地在校园内开展。娃子们在篮球场上喊叫奔跑,俊阳的心也丢在了热闹的篮球场上。三个星期的卧薪尝胆,被一场球赛彻底终结。他又开始不写作业。我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给家长打电话,下班不回家,看着他补……我用尽了浑身解数,恩威并施。我想着只要他能写作业,辛苦一点我也不怕。但是,但是,他终究是个孩子。
终于,在又一次早上收作业时,他说作业在家里,我紧绷的神经互相撕扯,冒出“嘶嘶”的万伏高压。失去理智的我,把他的书包收拾收拾,我咆哮着叫他去政教处:“你去政教处吧!我管不了你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深处是黑暗的万丈深渊,我整个人很不好,被绝望笼罩着。我其实特别想哭:他怎么能这么伤我心?这孩子为什么不写作业啊?我不想再去探究孩子不写作业的原因了。我想放弃了,我真的很累,我的情绪绷到了极限。孩子去政教处的时候,我给孩子爸爸打了电话。
孩子去了政教处,又回来。我说你补作业吗?他不说话。再问,他说:“不想写。觉得没意思。”我说那你在去政教处受教育,他又去。这样像拉大锯一样反复了两次之后,我再问他:“写作业吗?”他依然不说话。
(大家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是的。压抑、愤怒,无能为力的苍白。)
第三回合,家长老师孩子三方会谈。成功?失败?
正僵持着的时候,俊阳爸爸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俊阳一看到爸爸,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往我旁边挪了一小步。
孩子爸爸反复跟我说对不起,给老师添麻烦了!看着孩子耷拉着脑袋,看着孩子爸爸一脸的自责,我认真对孩子爸爸说:“没给我添麻烦,是我没能力教好孩子。”边说我自己就流泪了,我对着俊阳一字一顿地说:“俊阳,你爸爸在这儿,咱把话说清楚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写作业了,你写个字据给我,以后别说我没好好管过你。”
这时,数学老师进来了,他拍拍俊阳的肩膀,说:“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为啥不写作业?你这样做,害谁呀?”孩子还是不说话。
王老师叫我回避一下,平静一下情绪。
“我不走,我心里不辛苦吗?我没日没夜地操心,第一眼看到孩子的时候,他对我说想有个同桌,我给他安排个同桌,看着他们互帮互助,一起进步。孩子进步了,给他发奖状,大力表扬。推选孩子去竞选大队委,让他当小组长,我关注他培养他,温暖他爱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天天要求我爱孩子关注孩子,有没有人问过我需要爱吗?我也会受到伤害,是吧?!我不舒服!”这样絮絮叨叨的我,像极了祥林嫂。这让我更加讨厌现在的自己。
俊阳依旧不说话,他看着我,忽然也开始流泪。无声的,眼泪静静地流。我盯着他,他看着我。忽然他开口说话了:“老师,对不起,我没别的什么原因,就是想玩,不想写作业。你别伤心了,我错了!我改,作业我补!以后也好好写作业!”
王老师叹了口气,搂住了俊阳。说:“俊阳爸爸,带孩子到对面去吃碗面吧!这一大中午好晚了,下午还要上学。”
俊阳第二次,被爸爸带着,走出了学校大门。沉重的书包压着他瘦弱的身体,显得孩子更加瘦小。
后期表现:每天写作业补作业,重新回到学习轨道。
俊阳每天完成家庭作业后,制订了一个补作业的计划,每天补一部分,然后拍照给我。
期末模拟测试,语数外成绩均在九十分以上。
反思: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案例中,我作为一名教师,采用了传统的管理手段:谈话,叫家长。但效果都不是特别好。为什么呢?
一、教师的认知。
很多人认为学校的目的就是学习功课,而各种纪律规定应该以学生取得优异的学习成绩为目的。因此,老师们普遍实行的是以奖励和惩罚为基础的管教方法,其目的是为了控制学生。这种管教方法杀伤力大,见效快。我也不例外,试图控制俊阳,让他听从我的指挥,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二、教师的忙碌。
老师们都很忙,忙着备课,忙着上课,忙着批作业;忙着检查卫生,忙着看两操,忙着送路队;忙着开会,忙着组织活动,忙着填写各种表格……你看看,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哪有精力应付一件件多出来的事情啊?俊阳这样反复不写作业,通知家长,配合教育最快最直接。家长最直接就是把孩子暴揍一顿。结果是补了作业,但是会反复。最可怕是伤了母子情分。因为不是孩子自觉自愿选择的。他是被命令被强迫的。
三、不允许孩子出错。
很多老师没有意识到孩子们拥有个人力量,并且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运用这种力量。如果不给孩子们机会以建设性的方式运用个人力量,他们就会以破坏性的方式运用它。这很多老师里也包括我。孩子没写作业是错了,但是我并没有去探究孩子不写作业的动机,也没有和善与孩子谈话,更没有唤醒孩子的内心秩序。说穿了,其实是我没有做到尊重孩子。
四、孩子没有建立正确的是非观。
孩子不明白自己的行为会如何影响他人。不具备问题发生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周围的事情有清醒意识和感知来评估问题,不具备良好判断力。并愿意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当出现问题的时候,引导孩子学会探究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导致了这件事情的发生,你的行为如何影响了别人,以及如何做才能避免或者解决这样的问题。当他们学会根据情形做出反应的时候,以后再出现更严重问题的风险其实也自动降低了。
例如,俊阳没有写作业,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贪玩,从而牵扯了了老师的精力,影响了老师的情绪。而他也认识到自己确实错了,并愿意承担责任,并接受后果。(我没有写作业,老师让我补作业,我应该补起来。这并不是惩罚。)那么,补作业这个问题就不会处理得这么复杂。
今天回头看看当初俊阳不写作业这个问题,我处理问题的经过,全然是一种没有智慧的简单粗暴的方式。幸亏孩子本身心理强大,家长很包容,我的搭班老师帮助我,学校政教部门协助我,这几个环节出一点纰漏,很可能作业依然还在沉睡。或者家校对立。或者产生其他不可预料的问题。把一个小问题变成大问题。
无疑,在俊阳不写作业这个问题的处理上,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倾诉了我的不良情绪,得到了领导同事的帮助,得到了家长和孩子的包容。但,教育,岂是能碰运气的?我又岂非能每一次都有这么样的好运气?
当我能做到接受孩子偶尔犯错,愿意放弃对学生的控制,转而尊重学生,并以一种合作的方式与学生共同努力时;当我学会知道如何问更多的问题并更少说教时;当我会对孩子们的想法和观点产生真正的好奇心时;当学生们受到鼓励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机会选择而不是被命令,并和其他人一起解决问题时;孩子们就会学会合作协同,互相尊重,自觉自愿解决问题。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做一个教育者,希望自己能真正做到:尊重孩子,智慧处理问题,智慧培养孩子,让孩子对未来满怀希望和欣喜,真正做孩子们积极的引领者和指导者,而不是控制他们、命令他们的人。
希望自己在成长,再成长,直到,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