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也在你身后。”
生日那天,接到爸爸的电话。我和爸爸向来没什么话说,但说不上几句就和爸爸说“再见”,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我有话没话地找些话题来跟他聊,我说我最近生意不错,赚了点小钱。刚说完之后,我就想:这样不妥,爸爸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挂了电话之后肯定会把通话内容告诉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做生意赚了钱,肯定又要找我借钱了。于是,我话锋一转,开始诉苦:“今年单位效益不好,已经半年没有发工资了,要不是做点小生意,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话音刚落,更觉不妥,让爸爸知道我单位效益不好,爸爸又要替我担心了。于是,我又补充道:“不过还好,孩子她爸单位效益还行,前几天还发了很多福利。”我越说越觉得空气凝重,心里压抑,于是简单敷衍了几句,终于还是挂了电话。
生日本该快乐的,然而爸爸一个电话却让我郁闷了老半天。我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你累不累啊?和老爸通个电话你都要想那么多,你能不能痛痛快快地做回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快到年底了,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给妈妈打些孝敬钱。可今年,我突然不想给妈妈打钱了。
过去,其实妈妈不说,我也知道,我给她的孝敬钱,她几乎都贴到我姐姐一家去了。妈妈没有生儿子,姐姐是老大,留在家中招的女婿。姐姐姐夫都没读多少书,平时在村里干点杂活,挣多少花多少,不够了就问我爸妈要。而我是上大学出来的,爸妈自然就认为我该贴补贴补还在农村里的姐姐姐夫。
其实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情况,而是整个中国农村的一个现状,很多从农村里考出来的大学生都面临着和我一样的困境。这就是《欢乐颂》电视剧中樊胜美的角色引起那么多人共鸣的原因所在。
而我,简直就是一个现实版的樊胜美。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妹妹正开始上大二,我为了不让父母那么辛苦,承担了妹妹上学的生活费。在每个月给妹妹打生活费的同时,姐姐那边有个什么急事,我也要打钱给她,逢到爸妈生日或者过年,我还要给爸妈打孝敬钱。所以,毕业三年,我自己挣的钱一分都没有剩下,全贴补到娘家去了。
不知道是突然觉醒了,还是开始有了界限意识,总之,我不想再给父母打钱,不想再去负担姐姐的生活。孝敬父母,我可以给他们寄礼物,我可以把他们接过来住,但我就是不想再给他们打钱。
过去,不管是给妹妹的生活费还是给姐姐的应急钱,我都从来没有让她们还的意思。而今年,姐姐借了我700块钱,我想让她还给我。我想让她明白,她也该独立了,该自己负责自己的生活了。
于是,我思前想后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弱弱地给妈妈发了个信息:老妈啊,单位今年半年没发工资了,我没钱打给你了,给你和老爸买了礼物,估计过几天会到。还有,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姐姐,看她今年借我的700块钱什么时候能还给我,我正等钱用呢。
发完信息之后,心里还是骂自己窝囊,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地做自己呢?为什么不直接说“妈妈,我以后都不想给你打钱了,我不想让你把我给你的钱给姐姐”,却要编什么自己没钱的理由呢?为什么不直接去向姐姐讨要那700块钱,却还要转个弯去拜托妈妈呢?
始终没法心安理得地做自己。
单位换了新领导,说实话,新领导只大我几岁,而且我们过去关系就非常好,他也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然而,在他即将来上任的时候,我还是莫名地焦虑起来。
“虽然我们过去关系不错,但现在他始终是我领导了,我该怎么和他相处呢?”
“要是上班的时候被他发现我在看别的书籍,我要怎么应付他呢?”
“要是他老让我去做一些根本不在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我该怎么拒绝呢?”
……
尽管我在意识层面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想了,等他真正来上任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再说了,他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放轻松点吧。”然而这些念头每天还是自动地从我脑海里跳出来。
我为什么会这样呢?道理都知道,却做不到。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我想起心理咨询师教我的方法,当意识层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尝试着呼唤潜意识,问问自己的潜意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天,我把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都罗列了一下,然后开始做呼唤潜意识的练习,我问潜意识:“我为什么总是活在焦虑当中?我为什么总是要去看别人脸色?我为什么没法心安理得地做自己?”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段熟悉的旋律,是陶笛吹奏的纯音乐《故乡的原风景》,于是,我打开手机里收藏的这段旋律,继续做呼唤潜意识的练习。
没想到,当忧伤的旋律响起,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在朦胧的泪光中,我似乎看到一条乡间小道,那是我小时候走过无数遍的回家的路。
然而,那条乡间小道,回家的路,我再也回不去了。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给在远方打工的妈妈写信,我写了一句“妈妈,我好想你,外婆身体不好,她也想你,你别打工了,回来吧”,然后就被爸爸骂了一顿,从此以后,我在爸妈面前就学会了只报喜不报忧。
一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大二的一年,我那时候慢性扁桃体炎很严重,几乎每天都得吃药,而且平时还得小心翼翼,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吃辣的干的刺激的,不能着凉,不能上火,稍微有一点点不注意,扁桃体炎就会发作,然后高烧不退,每次都得去医院打三天针才能好。
我每天被这个慢性扁桃体炎折磨着,就像一把钝刀每天在割自己的肉一样,死不了,但又活不痛快。关键我每天得小心翼翼,很多事都做不了,觉得自己还在读大学,却已成了废人一般。寒假回到家,天气冷,我的扁桃体炎又发作了。我每天闭口不言,吃饭也吃得很少,只吃一些汤汤水水的。
有一天,妈妈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就过来问我:“你怎么了?怎么回家之后一直见你闷闷不乐的?”
我心里燃起一丝丝希望,我想妈妈终于关心起我来了,我很想把心里的苦楚跟妈妈说说。
“妈,我感觉活着可没意思。”不知怎的,我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妈妈气不打从一处来,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我看你是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吧。早知道你是现在这副样子,当初我何必辛辛苦苦出去打工供你上学……”
我心里燃起的那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我彻底闭上了嘴。
大四的时候,我带男朋友回家。妈妈说:“长这么矮,家里又远,还那么穷。以后你要是真和他结了婚,后悔了,离婚了,可别哭着回来找我啊。别说我没劝过你。”
和男朋友一起到郑州打拼,最困难的时候身上只有1块钱,过了一个星期。结婚之后,我们也打打闹闹,有时候甚至闹到跳楼离家出走。
不管发生什么,我从未给妈妈打过电话,哭诉半句。
永远报喜不报忧。
大学毕业之后,因为身体不好,我辗转换了好几份工作,但都做不长久。爸爸得知这样的事情之后,说:“这孩子假了,真是假了,小时候成绩那么好,没想到大了以后这么没出息,真是没用。”
爸爸这番话,是妈妈转给我听的。妈妈在电话里转给我听的时候,我正忍受着颈椎病的折磨,赶一篇稿子,为了多挣些稿费给妹妹当生活费。
我不知道电话那边的爸妈能否体谅我在那一刻的心情。
在他们面前,我永远只能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努力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我从6岁起就开始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每天察看爸爸脸色,承担很多不该由一个6岁孩子承担的任务。我努力学习,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小的肩膀扛着重重的压力。
我所做一切都只为换取父母对我的肯定,换取他们对我那微薄的一点爱。
沉重的压力和极度的不安全感让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失眠,日夜焦虑恐慌,健康状况更是每况愈下。从大学起,我就开始遭受各种病痛折磨,十几年不曾间断。
我忍受一切痛苦,供妹妹上大学,帮姐姐解难,最后还是得不到父母的肯定,换来的却是爸爸那句“这孩子假了……真是没用”。
我有时候好想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喊道:“爸,妈,我恨你们呀!我爱你们有多深,恨你们就有多切!”
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苦衷,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你们有你们的局限,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可是,女儿我,也尽力了。
我不想再按你们的要求来活了,我不想再肩负你们的人生,我也不想负担姐姐的生活,我想痛痛快快地做回自己!
我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活在焦虑当中,为何总是要看别人脸色,为何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出错。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父母抱持性的爱,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爱,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对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都在你身后。”
我害怕自己做不好,就会失去仅有的那一点微薄的爱。
哭完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这段时间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也得到了疏解。我打算再和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预约一次心理咨询,因为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情况,咨询师们都见多了,他们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下午见到老公的时候,我把自己最近的情绪和回忆起来的往事都跟他说了一遍,我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
老公开着车,他伸过来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我也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