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在杜甫的绝句中,这首诗是我最喜欢的几首之一。它给人的感觉就像诗人在叙述自己的故事,他显得很平静,我们甚至都看不出他面部表情的变化。而这首诗的好,正在于这看似不带感情的平静叙述中,却包含了丰富深厚的个人情感和时代内容。个人的命运,时代的变迁,两者的相互联系,在这短短二十八个字中被表现地淋漓尽致。而通过绝句这么短小的体裁,展现如此之大的能量,并不是任何一个诗人就能做到的。
李龟年是开元时期“特承顾遇”的著名歌唱家,出入的场所要么是宫廷内苑,要么是王公贵族的府邸,很受时人追捧。可以说,李龟年正是那个繁华盛世的缩影。杜甫也是少有才名,他自己说“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时经常受到岐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宴请,得以在他们府上欣赏李龟年的演唱。不难想象,一位歌唱家与与一位才子诗人,他们之间会有共同语言,私下应该有不错的交情。那个时候的生活是多么地无忧浪漫,整个社会都沉浸在繁荣的景象下。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后两句立即转到当前,如梦般的回忆一下子就收住了。此时是怎样的境遇呢?当时杜甫一家暂居潭州(今属长沙),而且以舟为家,生活十分困苦。为了糊口,只得摆摊卖些草药,勉强支撑着。在这期间,李龟年也流落到潭州,故人相见,时过境迁,彼此天涯沦落,会是怎样的一番心境呢?
“江南”多么迷人的词汇,多么美好的地方。在承平时期,无论是草长莺飞,还是落英缤纷,在文人们眼中,都是充满诗意的景象。然而,经历了安史之乱,看到国家、人民饱受深重的苦难,自己也经受了那么多的坎坷磨难。此时的“落花时节”,他只感到满目凋零,一片萧条。面对眼前的两鬓斑白、落魄无依的故人,怎能不勾起心酸往事。“落花时节”像是即景书事,又像是别有寄托,寄兴在有意无意之间。熟悉时代背景的人们,必能从中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从当年的府邸相见,到今日的江南重逢,期间经历了四十年的时代沧桑和人生巨变。诗人虽然没有一笔正面涉及,但是读者不难从中感受到安史之乱,给唐王朝带来的巨大浩劫,以及给那个时代的人们造成的巨大心灵创伤。前人孙洙评说:“世运之治乱,华年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具在其中。”读罢此诗,追忆诗人的人生境遇,怎能不为诗圣杜甫如此精炼的笔力所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