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柳巷，一座花楼处于闹市之中，相传曾有小盗慕名至此，然，从此绝迹于世，世人皆惊骇，后更是无人踏入此楼。

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想一探究竟。然，楼中几番模样，唯知晓者，怕也只有“有声茶楼”年过八旬的说书人了。

几番打听才寻得茶楼处所，此时已过半晌，楼内仅有几位谈客，我坐于茶楼右侧。忽地，一阵琴声响起，一位老者从角落里缓缓起身，立于人群中，柱着拐杖一步一挪的移向大厅正中上方的书桌。琴声断，坐客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拐杖杵在地上传来的声音和略带吃力的脚步声。

老者立于桌后，捊一捊衣袖，拿起桌上的醒木。

啪……

我睁大眼睛看向他，说书人竟是一瞎子！

“话说咱永乐县几百年来可谓是风调雨顺，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城中无一乞讨者，可就是城西闹市中，一座孤楼矗立，引世人无数猜疑。究竟如何，听老生细细说来。

相传，此楼名为[花满楼]，楼内四季百花常开，远远望去，仿若上仙遗世绝画。如烟，就是这家花楼的老板娘， 人比天仙，那种美，足以让人窒息。

我那时才年满十六,眼睛也还没有瞎，她从巷子口走过来，遗落满地花香，在场的人，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她，阳光在她身后照过来，如梦如幻。

她走过，一位大婶揪着身旁大汉的耳朵，吆喝道“看什么看，还看，人都走远了还看。”世人方惊醒，几位妇人围拢一团议论纷纷，有妇人骂到“看她那副骚样，就是一妖精。”其余人也纷纷骂到“贱人，狐狸精……”。

仿若这世间美，就是一种错误。

我就像着了魔似的，只一眼，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睁眼，闭眼，白天，黑夜，眼睛里全是她。

花满楼依旧人声鼎沸，然，买花人却唯有男子。

她成了街头巷尾的众人的茶余饭话，妇女整天围拢一团，说她各种难听。

我每天都会算准时间，守在巷子口，等她出现，待她从我身边走过，我又抄近路，到下一个巷子口等她，周而复始，然，她从不曾正眼看我一眼。

我这八十年啊，最大的成就就是遇见她。”

“啪”，老者忽然拍下手边醒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大厅顿时喧闹起来，我起身，紧随跟老者身后，走过大街，来到老者住处。

老者推开门，转过头对我说：“进来吧。”

我略显尴尬，尾随其后，进入客厅。

眼前五颜六色的花堆瞒了客厅，我心里惊叹，一个瞎子能如此爱花，真可谓世间无二。

“随便坐吧，寒舍简陋。”老者转身坐在木椅上。细细品茶。

“后来，她，我说如烟姑娘怎么了？花满楼怎么会这幅模样？”我实在耐不住性子，问道。

老者停下喝茶，入下手中的茶杯。

“后来，终于，整座城的妇女联合起来，砸掉花满楼里所有的花，对如烟更是拳打脚踢，待我到花楼时，如烟于众目睽睽下蜷缩在地上，衣服头发，甚至脸上，到处被抓得面目全非，看着刹是吓人，她极力向楼内爬去，身后拖着一条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人群散去，我径直跑进楼内，她已疼晕在地上，我轻轻的抱起她。

她惊醒：“疼。”随后睁开双眼惶恐的看向我。

我不作声，亦不敢看向她。那些零零碎碎的伤口触目惊心，像刀割一样疼。

我将她放在床上，关上花满楼的门，从此，花满楼内再无花开放。

一周后，她带着未痊愈的伤，像那些躺在地上的花朵一样，永远的枯萎。我将她葬于花满楼内，一场葬礼，只有我和她，我找来屋内所有花的种子撒在她身上，然而，过去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见到花从楼里开出来。

再后来，我挖了一条地道，从我的房间能直通到花满楼，我还将瘟疫洒入那些砸花人的井里，一个月里好多人都死了，都去给她作陪葬。大家都说是报应，纷纷来到花满楼外给她磕头，别提我有多高兴了。

那个小盗，也是我杀的，就是杀小盗的时候，丢了我这双眼睛。可我一点都不遗憾。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为什么不去死，因为我一直在找接班人，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就是你。听了我的故事，你就是下一个说书人。”

我顿时哑然失色，起身跑向门外。

老者的声音还萦绕在我耳边。

“听了我的故事，你就是下一个说书人。”

几个月后偶然路过有声茶楼，听店家说，老者几个月前就职了说书人的工作。

我又一次来到老者家门口，推开门，见没有人，我径直走进去，客厅里花还是照样开着，茶桌上已布满一层薄薄的灰，只有老者的拐杖还立在桌旁。

我沿着花盆铺成的小道走去，四处寻找老者口中的地道，终于，在老者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它。道口是开着的，我鼓起勇气向前爬去，一个瞎了眼的人曾在这条道上爬了六十余载，此番痴情，世间难有。

爬出地道，环顾四周，空气里氤氲着腐烂的气息，仿佛回到了六十年前，老者口中的那些花盆还在躺地上，我好像看见那些妇人们撕扯着如烟的衣服，头发，还有如烟那无人问津的求救声。

我才知道，什么叫几十年如一日。

老者安静的躺在如烟的坟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中还紧拽着一包花种，我将他葬于如烟身旁，打开花满楼的大门，待来年， 心中花满，自然也会满楼。

花满心时亦满楼。

听了我的故事，你就是下一个说书人。

作者：南小歌